万物之流号,船舱。
大黄蜂独自走过长长的通道,低着头,若有所思。
这里安静得有些过头,一点也看不出之前热闹的样子。
实际上,自从警车回来后一直是这样。
虽然开路先锋和奥利安都在尽力主张不能将海格特模拟的未来当真,但哪怕知道逻辑上如此,情感上还是难以接受。
有人对未来感到绝望,有人对身边人产生了恐惧或愤怒,还有更多人,是无法接受未来四百万年间自己身上发生的改变,以及做出的事。
最后,通天晓不得不委托小诸葛,在收缴武器的同时,给几个情绪不稳定的人安装了“反伤害行为滤网”,来保证船上不出现内乱,或者自残行为。
于是现在,几乎所有人(除了旋刃,他从一开始就没把模拟的世界当真,他好像不把任何事当真)都呆在自己的房间或者工作地点里闭门不出。
大黄蜂还记得荣格当时叹了口气。
“从结果来看,海格特不仅仅是赢了一场对决,”心理医生摘下护目镜,轻轻擦拭着镜片,神色有些惆怅,“他成功让万物之流号的人心散了——而这甚至不是他故意为之。”
没关系。大黄蜂心想。这种状态总会结束。
此时他来到甲板,在宇宙冰冷的光线中,看到了那个正从茫茫宇宙中赶回来的身影。
是红蜘蛛的幽灵,他变回人形站好,在看见甲板上独自一人的大黄蜂时,忍不住哼了一声。
“你们就是这样欢迎带来情报的救世主的?”
对此,大黄只能苦恼地笑笑:“现在让大家呆在一起可能有点困难。”
“哈,不出所料!”
听闻此言,红蜘蛛却显得心情很好,甚至情不自禁地摊开双臂。
“之前那种不计前嫌的合作氛围才不正常,奇怪到让我看了就想吐的程度。像现在这样四分五裂才对,我可从来没指望你们一群乌合之众能搞出什么名堂。”
大黄蜂没接他的话,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问道:“有没有塞伯坦上的消息?”
“你以为我是谁?”红蜘蛛说,“我去看了至高之门的内部构造,里头全是干扰数据流,具体的什么也看不清,另外,领导模块确实在朝天塔的地下空间,在次级能量层。”
“这是个好消息,谢谢你。”
大黄蜂刚积极地想了一瞬,突然又听见红蜘蛛的冷嘲热讽。
“好消息?我看未必,退一万步说,就算奥利安·派克斯真的获得了领导模块,又能怎么样?”
“他能让大家重新团结起来,我相信他。”
“不可能,”红蜘蛛挑起眉,“能让人团结起来的只有愤怒和仇恨,但你们又不愿意去恨这件事的罪魁祸首,那我也没办法。”
听到这里,大黄蜂像是想起什么。
“对了,海格特这回有注意到你去了塞伯坦吗?”
“有啊,但他拿我没辙。”
——话虽如此,红蜘蛛却暗自咬了咬牙。
虽然海格特没办法直接对幽灵做什么,但那家伙在看到他回来后,却特别从容地笑着点了点头,甚至做了个“请”的手势,别的什么也没管。
俨然一副没把他的行动当回事的态度,这让红蜘蛛很是恼火。
“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大黄蜂感到一丝和之前相似的困惑,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时间很宝贵,他只能暂且将疑惑甩出脑海,然后变形为载具模式。
跑到指挥室后,就将情报汇报给仍在工作的奥利安等人。
“啊,我想到了,”听完大黄蜂的汇报后,热破突然一拍桌子站起来,“干脆我们所有人一起上吧!”
“请解释你的建议。”通天晓头也没抬。
“一般来说不都是这样吗?最后关头把所有认识的人召集在一起,大家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同仇敌忾,莫名其妙把敌人给打倒了,”火焰涂装的塞伯坦人说到这,又沮丧地坐回座位上,“好吧,我知道这不可能,但看了警车展现出的未来后,现在谁也没动力去进行对局吧?”
和那些英雄电影不一样,现实里根本不存在正确答案。
看不到获胜的希望。
任何行动似乎都毫无用处,除了带来更多的绝望之外,什么也没有。
但是——
“有的,”奥利安说,“就在五塞星分前,有人提交了参数,申请前往塞伯坦。”
“啊?谁?”
“是天火。”
听到这个名字,众人都有些沉默,直到警车突然幽幽开了口:
“我有九成把握,他的参数是出于失去科学判断的个人情感而定,违背常识和理论,甚至不是为了获胜。”
对此,没有人反驳。
所有人都能看出天火对海格特的偏心和过多的包容,那人大概直到现在都不觉得他做错了什么。
哪怕是去进行对决,他大概也不会真的将海格特视为敌人,更别提对方造成的数据化了。
带着这种优柔寡断,是不可能胜利的。
“但是我倒觉得,”大黄蜂犹豫道,“这种时候,一些出乎意料的行为反而会打破局面也说不定?”
毕竟对海格特来说,不将自己视为敌人,不含对抗性的参数,估计也没有想过太多。
“是的。”
奥利安点了下头。
“所以我已经批准了。”
——
————
实验仪器的声音,夹杂着风扇转动的呜呜声。
虽然不算很响,但却相当有存在感。
冷色的灯光下,海格特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这里是一间不算宽敞的实验室,虽然他是第一次见,但一些布局上的细节却让人感到熟悉。
“你最初的宇宙和房间,原来是这样的。”他转头看向站在那里的大个子科学家,“是以前工作的实验室吗?我看到了一些跟你在奥提雷克斯大学的实验室相似的地方。”
“是的,在进入大学之前,这个地方一直是我的个人实验室。”
天火神色平静,就像是在进行闲谈。
也的确是在闲谈而已。
虽然海格特的机体中出现了变形齿轮,但在静止的世界,它没有时间进一步变化,所以从机体外观来看也并未发生什么改变。
就这样,他打算当成什么也没发生。
“是个好地方。”
海格特感叹道,又看见灯光照射下,某台正在运作中的制造台。
于是走过去看了看。
在那里,有一台小型悬浮机器人正被建造到一半,它的设计图就放在旁边,上面写着名字。
“D.0.C……”机器将其念了出来,不禁露出微笑,“我得感谢这个小家伙,它让你很早就对非塞伯坦的知性机器人抱有情感和包容心。
哪怕是刚从冰原苏醒的那些年,你也一直将我当成完全的人看待,让我度过了很美好的一段日子。”
闻言,天火却露出稍显复杂的表情,沉默着没有回答。
“总之,先坐下吧。”海格特没有多问。
这里呈现的是天火的实验室,但两人心里都明白,这地方的真正主人是海格特。
他们在实验室一隅的桌椅旁坐下,桌子上摆放着至高之门的模型。
“那么,欢迎来到观测室,”海格特开口道,“具体情况你应该已经从警车那里听说了,还请告诉我你准备了怎样的参数。”
天火闭上光学镜。
再次睁开时,他的神态一扫之前的感性,又变回了那个深思熟虑的科学家。
“在说出参数之前,我需要确认一件事。”
“请说。”
“既然至高之门拥有演算四百万年程度的高级智能,那我应该也可以选择过去的某个时间点作为模拟的开始?这对你来说只不过是做个简单的倒推。”
真了不起。海格特忍不住想。
“我还以为你们不会发现这一点。”他有些意外地说着,“但和推演未来不同,要想让时光倒流,我的能力范围仅限于塞伯坦内部,如果涉及到了星球之外的人或事,我就无法展现出来。”
“没关系,因为我只是想修改和某个人有关的参数而已。”
“是什么?”
“你从冰原醒来后,与震荡波从来没有接触——能将这样的未来模拟出来吗?”
“……”
海格特没有回答。
就这样一直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也说不准是怎么回事,”将对方的沉默当成困惑,天火只得苦笑,“或许只是我的直觉,也可能是个人层面的私仇,但还是让我试一下吧。”
“……做不到。”
“什么?”
听见这宛若喃喃自语般的回答,科学家非常不解。
“为什么?你不想进行对决吗?”
然而海格特却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双眼中光芒随着高强度计算而不断闪动:“不是那个意思,我刚才尝试了很多次,但这个参数不知道为什么,完全不成立。”
无论是让震荡波放弃与自己接触的可能性。
还是让他出于某种原因,物理意义上无法接近自己的可能性。
甚至,就连海格特去功能主义委员会大楼递交材料的那天,震荡波没有出现的可能性也是一样。
不存在。
概率为零。
让特定的两个人失去交集,明明看上去是很简单的事,概率却低到谷底。
这不应该。
海格特修改了其他细小的参数,比如那天自己没有去功能主义委员会大楼、没有出门、甚至不知道天火面临随时被撤职的麻烦……这些都可以做到。
但无论是什么情况,震荡波都会主动找到他。
以各种各样的途径,各种各样的理由。
虽然有足够多的情报,但也不代表海格特能理解万事万物。
所以对眼前呈现出的数据,感到的只有强烈的不解。
得知情况的天火忍不住神色凝重。
果然有问题。
“既然不成立,那我换个说法,”他最后还是先松了口,“哪怕你遇到了震荡波,但没有完全认同他的理念,所以没有产生更多交集——这样的可能性是否存在?”
“我没想到你排斥他到这种地步……”
“这么说也没错。”
天火的话可谓斩钉截铁。
于是海格特只能开始数据演算。
“……有。”
万千世界中,有唯一一条会呈现出天火所说的那副光景,并且可能性大于1%的世界。
其形状,是一颗……陨石?
只是模糊测算了实现起来的可能性是否大于1%,所以具体的情况海格特也还不知道,他并不清楚那个世界到底会发生什么。
“你确定吗?”
他用前所未有的严肃态度,郑重地询问天火。
“是的。”
“你可能会受伤。”
“没关系。”科学家神色坚定,“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承担起责任,我直觉让你模拟这种参数是有意义的,很不幸的是,我的直觉——或者说那些暂时无法得出逻辑推论的超前思考——也只有在预测负面情况的时候会很准。”
原来如此。
海格特心想。
尽管看上去完全是出于个人恩怨,但眼前这个科学家,考虑的确实是通往未来的道路。
于是,在输入了天火提出的主要参数以及用来配合它的细小参数之后,和之前一样,世界开始震动。
实验室逐渐化作碎片,而天火也听见了至高之门启动时的声音。
【第一数据推演模型——塞伯坦。
正在创建目标参数:
……
……
数据导入成功,开始覆盖自我信息。
连接成功
传送完成。
坐标:Revision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