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层数?
这个词汇让海格特短暂地愣神。
正如震荡波所说,如果模拟世界中的自己也拥有了模拟的权限,那世界就会像镜中镜一样无限嵌套下去。
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不用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为什么这次会没想到这种情况呢?难道又是思维上的后遗症?不,这已经是漏洞,是不可忽视的错误。
对生命来说,犯错是正常的。
但作为一台机器,绝对不能有这种弱点才对。
“至少我阻止了最坏的情况,”科学家打破了沉默,“别走神了,对我道个谢怎么样?”
“……!”
海格特猛地将人推开,下一瞬,由数据构成的纯白武器就已经从四面八方包围了震荡波。
“回答我的问题。”
“好的,”科学家已经平静下来,刚才的怒火很快就消了下去,“你别激动。”
于是机器开始了询问:“警车和天火的模拟世界里,你的两次自/杀都是在故意干扰我的判断?”
“我承认有这部分原因,但更重要的,在模拟世界拖太久对我也没有好处,更何况天火那个世界里的我经历了皮影戏,虽然能抽离出来,但也担心时间久了会被影响。”
“大黄蜂的模拟世界里,灵魂行者会发现地下也是你动的手脚?”
震荡波点点头:“拱门的位置距离岩浆太近,让他自己去冒险太危险了,就改了一下参数。”
“那还有,在爵士的模拟世界里,是你伪造警车的信号给我发了斯坦尼兹的坐标。”
“你连这都记得。”他忽然放松地笑了起来,好像刚才的严肃都是装的,“噢,我很高兴。”
“高兴什么?”
“呃,算我用词不当,更多可能是感动,”震荡波说,“毕竟,这种关注证明你还是对我有所期待的。”
“每次都来干扰世界模拟,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海格特刚问完,又否定了自己的疑问。
“算了,你想给我灌输什么都是你的自由,无论如何,这场对决重复几次是由我决定,在我获胜、你们认输之前,无论多少次都可以重复。”
这是场直到塞伯坦人提出放弃,或者机器感到无聊,将所有人强行数据化为止,永无止境的一边倒的游戏。
然而,科学家却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无视了周围的武器,随意地拍着涂装上的灰尘,缓缓开口:
“我必须指出,你说错了——或者说,你说反了。”
“解释。”
“虽然只是模拟演算,但为了自己理想中的世界,你还是在不停把其他人展现出来的世界一个个杀死(否定)。”
震荡波有些伤感地笑着。
“如果是我认识的海格特,这个认知应该会令你感到痛苦。所以哪怕希望渺茫,你其实也希望看到他们胜利。因此这场游戏不是到塞伯坦人认输,而是到你承受不了为止,都永无止境继续下去的折磨。”
“……你在试图激怒我。”海格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当然不,现在说可能有点晚了,但我这次出现在你面前,除了让你避免被世界的层数烧毁之外,其实是想给你一个礼物。”
礼物?
这话没来由的让海格特警惕起来。
感觉很奇怪。
哪怕一开始展现出了愤怒,然而震荡波的态度却平静得有点异常。
看到自己的新机体时是这样,提起世界模拟的时候也是。
就好像“完全不意外”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海格特这才开始仔细观察这个科学家,发现对方的外甲上有一层很薄的,能隔绝数据化的涂层。
自己不是不能突破,只是解析起来需要时间。
“你是从哪里弄到的这种技术?”
海格特在数据化后观察过宇宙一段时间,起码在月卫二轨道以内的范围里,不存在震荡波火种的踪迹。
短时间内研究出这种隔离技术的要求极高,而曾任助手的他也知道,震荡波在远离塞伯坦地方没有这种配制的实验基地……当然也可能是对方没告诉自己。
“遇到困难的时候,我当然是求助于比自己更智慧的人。”
震荡波说着,指了指头顶上方。
“就在这。”
海格特抬起头,发现在塞伯坦上空不知何时悬浮着一架巨大的飞船,一边发出轰鸣的声响,一边正在展开某种巨型仪器。
上面位于操作室内的火种,他认得出来。
“哲拉萨斯,”他毫无感情地念着这个名字,然后凝视着震荡波,“你原来,连自己的老师都可以利用?”
事到如今,他很清楚这对师徒是不可能开展合作的,那么震荡波让哲拉萨斯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就算是幼生体都能想明白。
——让他送死,让他转移海格特的注意力,或者为别的事争取时间。
无论是什么,都是被自己的学生当成弃子和诱饵。
“你真的没救了。”
海格特的声音有些颤抖。
“先别这么说,你误会了很多事。”震荡波语气依旧平静,他摊了摊手,“包括对我的感情在内,你误解了它们的真实。我不在乎被你误解,但现在最好别把你的情绪认成愤怒,海格特,更不要把它误以为是憎恨,你还不熟悉这些,这世界上有很多种情况能令人感到激动,
尤其是在大仇得报的时候。”
浅蓝色的光学镜静静倒映着机器面甲。
他在笑。
海格特在笑。
“原来如此。”
事到如今,他终于明白了震荡波所说的“礼物”是什么意思,这其实是一个机会——
一个迟来了两百万年的,亲手替林格报仇的机会。
一想到这,头脑就变得异常清晰,所有的物体都有迹可循,所有的气流都一清二楚,神经敏锐到连最细微的物质都能分辨。
在战栗般的感受中,他做好了准备。
紧接着,哲拉萨斯的攻击抵达塞伯坦。
铺天盖地的电离辐射打在白色的数据化星球上,虽然这种进攻无法直接作用于至高之门,但也可以干扰数据运算。
海格特立刻终止了大部分区域的数据化,将能量用在解析以及进攻上。
——
————
“塞伯坦恢复了!?”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紧接着,万物之流号上此起彼伏的全是或困惑或激动的声音。
“不知道能持续多久,我们必须抓紧时间,”
奥利安的声音让混乱的局面瞬间暂停,紧接着,他迅速指挥起作战。
“原安保小组和热破,随我返回塞伯坦取走目标。”
“爵士,确认大黄蜂状态,将他带回来。”
“天火小组、通天晓驻守飞船,维持秩序。”
“其余人员非必要不行动。万一需要进入塞伯坦,记得保持通讯畅通,及时返航。”
“时间有限,行动开始。”
听到如此井然有序的命令,哪怕是警车也忍不住露出微笑。所有人迅速进入行动,执行各自的任务。
除了本身就有当机立断的气势之外,奥利安能瞬间做出如此反应,还因为前不久他又收到了来自震荡波的消息。
在消息里,那人告诉他之后自己会尝试破解数据化,但时间不会太久,希望他们利用好这次机会。
于是在看到哲拉萨斯的飞船出现的时候,他就做好了随时出发的准备。
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久违地回到塞伯坦,甚至是久违地踏在星球地表。
“我从来没有这么怀念过用载具模式跑的感觉。”铁皮忍不住说,“感觉能绕着塞伯坦跑个三圈。”
“等事情结束了再谈吧,请别太激动。”在队伍前列的警车说,“毕竟我们现在要去取的东西可是……”
“是,我知道。”铁皮回应一句,“没什么东西能比它重要。”
奥利安一直沉默不语,专心致志地查看着地图,跟随带路的热破一路朝着朝天塔下方的峡谷飞驰。
路上他观察着周围,数据化似乎没有对塞伯坦人造成任何影响,他们路过时,那些一般居民的反应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继续着数据化之前的行为。
“如果不是亲眼在模拟世界里看到过,谁会相信呢?”
热破自言自语般地开口。
“传说中的领导模块居然会在这种地方,是世界疯了还是我们疯了?”
就在这时,奥利安的内线里又收到了通讯。
“到塞伯坦了?恐怕你们得抓紧时间。”是震荡波的声音,“最好五分钟,不,三分钟之内撤离,海格特的适应性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短短几分钟工夫,至高之门就快要破解哲拉萨斯的攻击方法,甚至得以反向入侵对方的飞船。
“我知道了,”奥利安又问,“那你呢?”
“我会在适当的时候离开,不用担心。”
通讯中断了。
数分钟后,哲拉萨斯就被巨大的数据网格所包围。
“抓到你了。”
海格特欣赏着对方的表情。
这个轻易地将塞伯坦人作为“资源”利用,甚至仅仅为了测试武器,就不惜一口气杀死数百人的疯狂科学家。
会亲身上阵来做这种袭击,不知道震荡波提出了什么条件,或者用什么话术骗了他。
不过既然这人已经被自己捏在手心,那这些都不重要了。
真想就这样把他碾个粉碎。
撕成碎片,破坏殆尽。
然而海格特想了想,最后也没有被愤怒支配头脑。
林格的仇人不止有哲拉萨斯一个,还需要从他这里打听到镇天威的消息。
而且只要数据化,之后他们就无害了。
能够平等地作为拥有火种的塞伯坦人存在,所以海格特不会继续恨他。
“我很高兴你没有直接杀了他。”
看着自己的老师连着飞船一起被数据化,震荡波默默开口。
海格特有些诧异:“你为什么还在?”
“这话让我好伤心,能撤回吗?”大型机摆出一副受伤的表情,“当然是不放心你才留下来的。”
“你只是为了确认那些趁机会到塞伯坦的人有没有安全撤离。”
“不,我真的在担心你。”
“……莫名其妙。”
“或许是。”震荡波耸了下肩膀,“但这也没有办法。”
说到这,他再次注视海格特的光学镜。
被那视线所捕捉,不知为何有些恍惚。
“毕竟在我这里,”震荡波指向自己的火种,“你的存在已经太过巨大了。”
随着话音落下。
海格特面前已经不再有震荡波的身影。
看来刚刚的只是个全息影像。
“又被他用数据骗过去了。”
与此同时,整个塞伯坦也刚好恢复数据化,星球再次被白色覆盖。
一切回归正轨,但心情难以平复。
海格特坐回观测室的位置上,大黄蜂已经不在了,大概是刚才被爵士救走,突然停止的世界模拟让这个参与者也出现了一瞬间的宕机,不过不严重,睡一觉就能恢复。
而且这个世界已经注定了会输,所以这么结束也不要紧。
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为了塞伯坦,为了证明静止这条路是最美好的——明明是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真实,但只有在面对震荡波时,他会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
现在想想,如果真如对方所说,自己误解了很多情感,那可能也没有看到这种烦躁的真相。
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
“在你的火种里,我不值得什么位置啊……”
机器喃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