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叙白听完愣了会儿神,既熟悉又陌生,他没能想起来,只是问,“哪位朋友?”
林默缄依旧抵着他的脖颈,很微妙的感觉在锁骨上扫荡,“是梁家兄弟,我今天刚知道他们回来了。”
“……哦,这样。”沈叙白缓缓推开他,“是你请客吗?”
林默缄不置可否地“嗯”了声,双手在滑下时摸到他后腰处那片被打湿的衣服,霎时错愕,“你去外面……被不懂事的孩子欺负了?”
“没有。”
“那是流浪狗?”
“也不是。”
“那是?”
沈叙白明白他,林默缄不问出个一二三是绝对不会松口的,他叹声气道,“是我走在房檐下,雪块砸进去了。”
林默缄讶异时已经动手了,拉着他回到屋里,“脱下来,我给你拿身干净的。”
沈叙白提着那包衣服进屋,林默缄将自己埋进衣柜里,瓮声瓮气地问,“出去那么久呀?是到哪里的房檐下被砸了?”
他抬头看过去,倏然皱眉,“这衣服……是不是我的校服?”
“嗯。”沈叙白没觉得不自在,背对他脱下毛衣拿毯子裹着自己,“在临安街十字路口,那家水果店旁边。”
林默缄应了一声,从里面拿出自己的厚衣服,大多都已经旧了,不抵他身上那件高档货,沈叙白坐在床边静静盯着他的背影。
很多个清晨与夜晚,他总这样盯着男人的一处,似乎这是个可以讨到温情的行为。
沈叙白忽然变得木讷,不如半年前那样,会粘着林默缄,也不会再像孩子一样在他面前蹦来蹦去找存在感,这种在生活后隐退做英雄的滋味很苦涩,像含着不熟的板栗。
嚼不烂,咽不下。
林默缄挑了件合适的,算下来大概是他高中时候买的了,老气过时,但至少解决了温暖问题。
他叮嘱,“以后衣服湿了早点回家,你今天有没有见过其他人?”
“没有。”沈叙白说,“禾棠想让你留下过年,有你在她会开心的。”
林默缄不置可否,轻轻柔柔询问他,“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吗?”
“我……还好。”沈叙白套上那件过时的毛衣,深灰色将脸衬得更加惨白,他将领子翻折,勉强不会妨碍说话。
林默缄与他调笑,“棠棠有时候不懂事,话都是说出口才过脑子,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沈叙白进门时卷进的寒气散的差不多,“我知道,禾棠还是很懂事的。”
至少她从不撒谎,也不隐瞒。
如此坦率真诚的小女孩,不该被讨厌。
他打了个喷嚏,林默缄在柜架上拿包纸巾扔给他,让他擤鼻涕用,“因为穿了湿衣服吗?如果你不舒服,我们可以改天再约,我没有提前订菜。”
“没关系,别耽误你的事就好。”沈叙白瓮声瓮气道,“我都没关系。”
林默缄没有犹豫,当即给梁景行拨去一通电话,“叙白轻微感冒,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我不放心,明天再约。”
梁景行:“好嘞,那让沈小哥好好养身体,我们的事不着急。”
两人挂断电话,林默缄起身瞥了眼沈叙白,从整个床上跨过去,手掌贴着他的额头试温。
沈叙白缓缓闭眼,再抬起时林默缄枕在他大腿上,也一样阖着眼。
沈叙白舌头有些转不动,“你很累吗?”
林默缄翻身环上他的腰,将脸埋进他的肚子,“有一点,让我靠着躺一会儿,可以吗?”
“可以。”沈叙白便没有动。
林默缄的呼吸声逐渐平缓,屋外的雪停了,赫然一片莹白,熄灭房灯后,莹白被黑暗吞没。
他再醒来已经是九点钟,沈叙白靠在床头,身上散着毯子裹紧他,林默缄垂眼摩挲搭在他肩上的手,沈叙白的手心长茧子了。
动作极轻还是吵醒了沈叙白,他陡然睁眼,看到是林默缄才又缓缓靠回去。
林默缄笑说,“我吓到你了?”
“还好。”沈叙白说,“是有一点。”
林默缄轻轻一笑,“你啊。”
他起身到厨房做了饭,喊来沈叙白一起吃,沈叙白靠窗落座,路灯的灯罩上堆叠起一小摞白雪山,灯束下缓缓飘落雪片,整条街都是莹白无暇。
饭后极其清冷,祝禾棠并没有和他们一起,理所当然地去找梁景行蹭饭。
沈叙白说,“我来刷碗就好。”
“我今天不忙,有时间。”林默缄又闭嘴不说话,抢在沈叙白进入厨房之前到达水槽边。
沈叙白站在窗前,面包车嘎吱嘎吱驶过,在车尾后留下一片汽车尾气,沈叙白看得不自觉咳嗽。
林默缄烧上一壶水,静等着蒸汽喷出,想到蒸汽他说,“叙白,我听棠棠说你煮梨水把自己烫伤了,下次做饭注意点自己,如果忙不过来就带她去外面吃,我给你卡上打钱。”
沈叙白愣了会儿神,“知道了。”
蒸汽喷出,打湿了玻璃和台面,水珠上倒映着沈叙白的眼睛。
两人沉默着不说话,坐在一起喝完一杯水,直到身上发热,林默缄回屋将翻乱的衣物整理好,温和地说,“叙白,早点睡觉吧。已经过晚十点了。”
“好。”沈叙白又脱下那件衣服,默默躺回床上,“你也要睡吗?”
林默缄点头,“睡,现在倒不着急。”
“好。”沈叙白先闭上眼,而后一动不动。
夜深人静处,雪还在簌簌得下。
万籁俱寂,窗外是沙沙声,房间内只有翻身的声音,沈叙白翻过身,听到背后的人问他,“怎么了?是睡不着吗?”
沈叙白没有睁眼,“有一点。”
林默缄轻柔地将他拢在怀里,手臂搭在他身前,忽而埋头在沈叙白的颈肩处,“这样会好一点吗?”
“会。”沈叙白依旧觉得发冷,是手脚冰凉,而非缺少接触和一丝迟到的关心,他想了会儿,“林哥,你是易感期到了吗?”
林默缄怔住没有回应,又说,“今天先好好睡觉。”
那看来就是了,沈叙白不再有动作,只是这样一觉躺到天亮。
这是唯一一个清晨和夜晚,沈叙白没有久久注视着林默缄不放,以后也不会再有。
早起的炊烟是雾,风一吹就散,沈叙白摸着窗玻璃上的冰花,心里觉得新奇,他从未见识过自然对人类社会的侵入能到达哪种地步。
目前来看,冰花是美好的,这条街也是美好的,梨园也是美好的。
林默缄将碗筷准备好,沈叙白依旧坐在那扇窗前,林默缄注意到他的视线,“我听棠棠说,你把自己唯一一件厚外套给那个流浪汉穿了?”
沈叙白“嗯”了声,又抬眼看他,“当时的确很冷,没下雪但是太冷了,他身上只剩一些布条,所以……就给他了。”
“那他最后被冻死了吗?”
“是,他站在雪堆里走的。”
“你什么感受?在意识到他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
“没有感受,很平静。”
林默缄挑了下眉,倒没想到会是这种回答,“叙白,你确定你自己不是麻木吗?”
沈叙白也有些搞不懂自己,他心中未曾起过涟漪,也没有为此流泪,如果被抛弃在一个雪天,又伫立在雪堆里死去,他兴许会觉得,肉|体彻底湮在雪中,但精神永久地平和地留在那个冬天的午后。
生死之间是平静的三万天。
有人这么告诉过他。
“叙白。”林默缄唤了一声。
沈叙白皱眉略带疑问看向他,“怎么了?”
林默缄叹声气,放下筷子,兴致缺缺,“没事,赶紧吃饭吧。”
他想,那是一个由心而发、悲伤哀切的神情,只是藏的深一些,倒不是麻木不仁。
梁景行打来电话,询问今天中午要不要一起去饭馆聚,林默缄先是点头应下,其后叫醒祝禾棠,“要吃饭。”
祝禾棠和他关系并不怎么好,算不上亲近,只是当做一个可发泄的对象,“我不用你管我。”
沈叙白则是一个聊天解闷的朋友,这两者区别很大,我们往往将愤怒等负面情绪表现给亲人和家庭,而非我们的朋友。
沈叙白深谙这点,他哄着说,“禾棠,饭要凉了,如果你想画画可以等中午吃饭。你梁景行哥哥他们回来了。”
“咔嚓”一声,祝禾棠露着小半张脸,“他不是我哥哥,他们都快能当我叔了,不年轻了。”
沈叙白温和一笑,“其实看着并不老,叫叔叔未免也太……不给面子?”
祝禾棠用鼻音“哼”一声,视线上下扫过沈叙白,“你这样的才是哥哥,他们真的算是叔叔。”
林默缄按着她的头揉,“好了!给他们一点面子吧。男人是长不大的,什么时候都是小孩。”
祝禾棠不甚同意,撇撇嘴,“叙白哥就是大人,你们比不了,他唠叨我的时候就跟老妈子一样,我妈走了我还没被谁那么说教过。”
沈叙白讪笑,“让你烦了?”
“啧。”祝禾棠埋头上楼,嘟囔道,“要是真烦了,谁还理你啊,真是。”
林默缄在后面呵斥她,“一个人嘀嘀咕咕什么呢?是不是在说你叙白哥的坏话?你叙白哥整日照顾你……你知道他有多不容易……”
祝禾棠忽然停脚,转身看他,“那你还真说错了,我叙白哥不仅要照顾我这个麻烦,还要照顾疗养院的大伯,你就在外面忙吧!过年也别回来,等我给叙白哥找个嫂子回来,我俩的日子就好过了!”
祝禾棠抬头瞪沈叙白一眼,转身不听林默缄的唠叨就跑上楼。
沈叙白笑笑,“好了,你别跟小孩子计较,她本来就是叛逆期,你总说教她,时间长了跟你就不亲了。”
林默缄攀上他的肩膀,“不跟我亲,跟你亲,然后给她找个嫂子回来,你俩过日子?”
沈叙白有一丝混乱,偏过脸,许久才舒下一口气,“禾棠跟你闹着玩的,她就是想让你多陪陪她,没别的意思。”
“我看不然,她大概是想让我多陪陪你。”
“嗯……小孩子的心思真难懂。”
“不然你去问问?”
沈叙白连忙拒绝,“那倒也不用这么较真。”
祝禾棠自己坐在窗前喝粥,林默缄上来时她已经喝了小半碗,看了他一眼,林默缄又开始叨叨,“怎么喝凉的?不热热,这样对肠胃不好。”
祝禾棠顿了下,显然不想和他多说什么,“知道了,下次热。”
林默缄舔了下自己干裂的嘴唇,继续往下说,“还是下次,你什么时候都是下次做这个下次做那个,什么时候做到了?”
“……哦。”祝禾棠倒是十分平静,“那你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在下次做到了?”
林默缄:“……”
他竟然也有无力反驳的一天。
沈叙白看兄妹两人实在难相处,不自觉就坐在一旁插话,“今天中午要去饭馆吃,我们一起,怎么样?”
祝禾棠“哦”了声,同意了。
沈叙白才松口气,祝禾棠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一张照片递给沈叙白看,“这是我改过的结局,你看看,文章总体就算基本定型了。”
林默缄又赶在沈叙白之前动手,“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