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朗时诵大厦,七层。
安诵水葱一样的雪白指缘迅速精准地敲击着键盘,有节律的嗒嗒声在透明宽敞的办公室响着。
看“Prince桉”写代码,是件赏心悦目的事,办公室里的人都喜欢看。
蒲总吃得真好。
此前,主笔画师Prince桉断断续续和他们联系了两年,最终好似是因为身体无以为继,换了主笔。
但画风和之前就相差很多了,这个月Prince桉突然回来了,近距离见了人,众人才知道这是个年轻男孩,身体这样差。
蒲云深原本让安诵加入,是为了让他和自己有资金、事业上的纠缠,这条线就交给安诵随意发挥,公司主推的是他上辈子实践过的路线,哪知道半路出了岔子。
他又拗不过安诵。
安诵在里间和众人交流的时候,他就隔着一道玻璃门,在外边办公。
关系是早就公开了的,他连头像都换成了安诵的侧脸照,只是最近才带给众人看。
“……还行,他们都很照顾我。”
“眼周怎么这样红?”
“早上忘吃药了,”安诵正讲着,他旁边那个颀长高挺的男生倏然驻足,似乎神经在一瞬间紧绷,紧张地看了看他,轻声,“那你……”
“他们人都很好的,”安诵说,“我没有发病。”
个子很高的两个男生并行着,牵着手,一起走进了电梯。
“那也得吃药。”
*
蒲云深态度很硬,安诵劝服他让自己加入、继续开展B线,费了不少功夫。就一次忘了吃药,就触动了蒲云深敏感的神经,直到夜晚睡前都在强调这件事,并掀开他的眼皮、仔细查看了他的瞳孔。
被人盯着自己眼珠子瞧,其实还是挺吓人的。
安诵睁大眼睛看着他,那高挺的鼻梁凑近、又远离。
蒲云深揉了下他的眼边。
身.下那仰头望着他的男生,眉眼英挺迷人,骨子里的优雅舒展开来,不见半点一个月前的脆弱,被他检查完之后,就去玩手机。
或许是在和谁聊天,也许是在和弹珠交流。
他精神状况越来越好了,蒲云深似乎又找不到理由紧紧管束着他,让他和自己不分彼此地日日牵连在一起,瞧向人的眼神里,时不时闪过一道焦虑。
安诵一点儿都不知道蒲云深在想什么。
他右手垫在脑后,一副舒展慵懒的模样,实际上正开着小号翻评论区,眼神凉薄淡漠。
评论1:[真的假的,鹿田区不是精神病院吗?怎么会是戒同所?]
评论2:[起号的,散了散了,他说他是重生的,我踏马还是圣母玛利亚转世的呢。]
评论3:[别吓人啊哥,我家就在鹿田区,你这么一说我脊背都凉飕飕的。]
评论4:[楼上的哈哈哈,小心死掉的那些同性恋变鬼去找你啊哈哈哈……]
帖子转得极快,但安诵不到半天就被封号了。
睡前,蒲云深伸手探了下那只桉树的额头,原本只是习惯性动作,一摸,手却僵住了。
揉开那微微汗湿的黑发,他道:“安安?”
“嗯?”安诵懒懒地睁开眼。
对方的视线穿透性太强,安诵眼里的那抹悲伤无从藏躲,他又没办法和人解释,猛得闭了眼,不让对方看见,轻手推了推蒲云深,侧过身去。
蒲云深:“安……”
“跟公司的事无关,我有自己的小事,”安诵说,轻闭着眼,“没事的,一会儿就调理好了。”
这些天安诵的表现,很容易就让人忽略了他还是个病人的事实。
蒲云深不知道手机对面那个是不是喻辞,但喻辞这只雄性非人类,已经好久没出没了,最近看到他的名字,还是在嘉禾特聘员工的名单上。
他养的桉又伤心了,还是因为他不知道的理由。
他不知道安诵需要怎样程度的安抚,有些程度的安抚,不适合在安诵太清醒的时候做。
宽大的手掌顺着安诵下衣摆滑进去。
绵软、柔白,微微浮动,与他带有薄茧的掌心细密贴合。
“真没有事……”安诵似乎被他揉肚子的动作逗笑了,一时间,突然想起来他精神状况最不好的那些日子,蒲云深也是这样为他缓解。
心头一动。
他翻过身去,脑袋贴在蒲云深微微震动的胸口,“没事,阿朗,大概是周期性的情绪……睡觉睡觉……”
*
与嘉禾之间的事,在三月中旬有了结果。朗诵集团,不仅仅是A大几个厉害学生牵头创的公司,还是蒲家、卢家等几个绥州大户拿钱砸起来的游戏产业,所以初期发展就比较猛。
对方光速承认剽窃,同意道歉、赔款,但朗诵这边怎样泄露数据的,仍然是个谜。
嘉禾那边的嘴很严,他们只能慢慢查。
planA照常运行,B线换了新的主笔,有人问起,蒲云深只说Prince桉在养病。
安诵并没反对,随着他在网上引导的那件事,逐渐发酵,越炒越大,他的精神几乎又回复到了之前脆弱无比的状况,蒲云深原本不太明白,他为什么每晚雷打不动地看新闻。
直到偶然听到了“鹿田区戒同所”的字眼。
突然才发现有个很重要的事,被自己忽略掉了。
难怪这几天如此孱弱,几乎每天都要他搂着抱着才能睡着。
屏幕一闪,黑了。
安诵望向拿着遥控器的蒲云深,清丽的小脸在黑发间隐约若现,露出来半张。
不大顺毛。
蒲:“晚上看电视会眼睛疼安安,喝点粥。”
他朝安诵眼睛里小心地吹了口气,“吹吹就不疼了。”
安诵:“……”
他怕被蒲云深知晓他是重生的,即便微微有点儿炸毛,但也不敢硬声反对;蒲云深又是无奈又有点恼火,他想等安诵亲自把这件事说开,等到对方愿意的时候,他们两个重生的鬼魂再于此世相认。
他不动声色,假装不知道安诵的心理一样。利用对方不欲让自己知道的心理管着他。
看着人喝完了汤,就把人抱上了楼。
“安安,”蒲云深沉凛的嗓音顿了一顿,“如果你有什么计划或者打算,一定要告诉我,作为协议恋人我应该知情。”
“我在计划给阿朗做顿好吃的早饭。”安诵无声无息地在榻上滚动了下,脑袋偎贴着他温热强健的心跳。
还有几天,还有几天。
等到那天,他必定穿着大红风衣,跑到鹿田区那块地方,亲眼见证那座构建了数几十年、不知摧毁了多少人的戒同所崩塌沦陷。
媒体都把门堵死了,他们来不及销毁、转移证据了。
*
烟花三月,鹿田江边。
数家媒体抗着笨重的摄像设备,聚拢在鹿田区精神病院门口,绥州地大,有名的媒体都聚在这里,他们那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以及恨不得把那紧闭的大门撬开的眼神,会让神经脆弱的精神病人,联想到世界末日。
安诵单手插在衣袋里。
甩开阿朗的视线费了不少功夫。
该吃的药,今早都吃了,甚至那种镇定精神的药,他嘴里还多含了一片,如今好似连魂都幽幽荡荡地飘在身外。
他慢悠悠地走。
刚从水泄不通的媒体中钻出来的喻辞,狼狈不堪,没成想刚挤出来,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Hi,哥哥,”安诵玫瑰色的软唇边绽开一个笑,“好久不见。”
他像是要参与一个十分隆重的婚礼一样,温雅舒和,打扮庄重:“原来这么早就开始与陈院长有联络了啊。”
喻辞呆呆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此时此刻,不该出现在鹿田区的人。
那皙白若雪的脸上清丽艳绝,衣红似血。
*
彼时,蒲云深正和安诵连着语音。
“……我知道的,阿朗喜欢吃什么我就买什么。”
安安好甜。
甜得都不像他本人,怎么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
简直就像那种被调成“安诵”参数的智能语音助手,蒲云深脑海里闪了下这个念头,不过也没细想。
和一个人相处久了,独自一人在家,他便觉得十分孤独,把电视打了开,大屏电视里播报着不知绥州哪个地方的直播。
“近期,鹿田区戒同所已经引起了当地政府十二分的重视……”
真是太巧了。
蒲云深被直播引去注意力,欲拿杯盏的手顿在了半空。
转播画面里,男生身高腿长、气势舒展淡定,被数家媒体围拢着,此时春寒,他人又瘦,玫瑰色的长风衣葳蕤舒展,在阳光下、众目睽睽中分外显眼。
纤细白皙的五指握住话筒,“这当然是个戒同所,里边的训诫教程可不止喝中药……”
蒲云深脑海中“轰”了一声。
彼时,他刚大着胆子调戏了电话对面的人一句。
那个被调整成“安诵”参数的智能语音助手,正用和安诵本人如出一辙的温柔嗓音,对他方才的调戏回应:
“我也爱你,阿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