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开始，他们终于被正式获准离校。

大部分人会选择返乡探亲，也有少数和家人关系不紧密、家乡距离过远、又或者是性格较独立的人，会放弃难得的假期，待在警校度过。

齐木莉绪是属于三个月回一次家的类型。她平时就保持着上传照片当作日记的习惯，母亲对她这位长姐很放心。

而两位非普通人的弟弟更别说想来随时都能来警校看她，他们两个来的速度可比莉绪自己搭车回去快多了，莉绪便不打算花时间多跑这一趟……反正爸爸一定会吵着要她回家住。

说来惭愧，虽然莉绪也很爱爸爸，但是应付他实在太花时间了。用空助的话来说，应付爸爸的撒泼打滚是一种浪费时间的无效对话，毕竟他无法改变既成定局的事情，莉绪也不可能因此放弃成为警察。

所以，虽然很抱歉……

就让爸爸靠她发的照片解解思愁吧。

关上手机，不再看爸爸发来的那串询问照片中的男性同期们是谁的刷屏质问，齐木莉绪开始确认行程。

明天要参加联谊，齐木莉绪决定要做点准备。

尽管警校内十分安全，但按照齐木莉绪的撞鬼体质，出了这块区域还是会有点麻烦。

她打开收在床底下的木盒，将黄纸、朱砂平铺，认认真真地提笔画符。

对现在的齐木莉绪而言，出门已经不是那么危险可怕的事情了，但是都说「尽人事、听天命」，把能做的事情都做到了，遇上状况时才不会后悔。

预防万一嘛！

等到把符咒都画完后已经是十点半了，莉绪忍不住感到困倦。在她放下笔的同时，一封简讯卡着时间点传来。

【早点睡，出门记得带我送妳的礼物。 】

是齐木空助。

莉绪一点都不惊讶空助知道她这里的情况，心满意足地接受弟弟的关心，回覆贴图后就去洗洗睡了。

＊

翌日，一如既往完成自主晨练的齐木莉绪打算前往超市采购用品。

莉绪跟千岁早和子约了五点半在大厅集合，今晚要一起去参加萩原研二主办的联谊。

可以认识新朋友了，好耶！

她又发现了一个新的事情 —— 小黑没有办法离开警校。

或者说，祂离开警校会非常危险。像那种没有怨气污染的游魂，简直是毫不掩饰自己力量的灵能力者，看在其他鬼眼中就是在路上跑的鸡腿，谁都想上来咬一口的唐僧肉。

确实是留在安全的警校内比较好。

初春的夜晚还很长，依稀记得进超市前的太阳还很毒辣，天空不知何时已从原本的暖黄逐渐转变为墨蓝。

莉绪轻哼着小调，准备返回警校和早和子会合。为了节省时间，她选择了一条幽静的小道，舒爽夜风迎面吹拂，随着夕阳彻底没入地平线，浓重夜色涌上，四周无人，一时间安静得不像话。

静谧中，一阵规则的滴水声渐渐浮现。或许是某处水管破裂，管壁的水珠缓慢凝聚滴落，在地上形成小小水洼。

滴答、滴答。

莉绪往前走了一段，突然间，她的心脏猛地一跳，瞬间回过头，循着第六感往后看去……

—— 变动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由于她回头的动作过于突然，因震惊而紧缩的瞳孔只来得及捕捉到一道冷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她袭来！

几乎是下意识地，齐木莉绪单手拉起背包肩带，让那突如其来的冲击刺向身上的斜背包，放在里头的几个小东西被人狠狠甩动散落，掀起的包一时之间遮挡住了她望向犯人的视线。

这一下的失误没能阻止犯人的动作，反倒激怒了他。

在小东西散落一地的哐啷声中，迅速反应过来的莉绪灵敏地闪过犯人毫无章法的攻击。

男人挥舞短刀，划过空气带来刺耳的呼啸声，手因焦躁与烦闷而颤抖不已，嘴里不断低吼：「该死！该死！怎么会被发现……」

男人的身高约一米七，在成年男性中不算高，稍显宽大的卫衣连帽随着愈渐激烈的动作落下，露出一张愤怒扭曲的狰狞面容。

没有见过，是生面孔。

从状态看来，估计不会是为寻仇而来。

「—— 妳骗了我！混蛋，妳骗了我！！」男人嘶吼着，愤怒的声音充斥在黑暗小巷中。

相较于犯人，少女在短暂的诧异后便快速冷静下来。

面对这名狂暴的男人，她下意识摸向左耳，却摸了个空，才反应过来自己并非一如往常的在协助搜查，不会有耳麦那头的警官给予掩护，暂时没有抽空回报的机会。

可即便如此，齐木莉绪依然尽可能保持着冷静应对，「我不认识你。」

也许是过于淡然的模样反而令男人动了肝火、也许是接连的挥空让男人越发不满，男人的声音越加怒不可遏，以仿佛就要扑上来抓住少女般的猛烈气势吼叫着：

「啊——！去死！妳瞧不起我吧！臭女人，给我去死！」

……不可理喻。

莉绪的经验尚且不足，无法办法判断犯人是否有嗑违禁品，但至少无法沟通这一点，她是确定了。

男人的体力并不好，出手不到一分钟便喘起气 —— 大脑在高度紧张时，人容易陷入过度换气。因用力吸气导致体内跑入许多氧气，血液内的二氧化碳浓度相对降低，造成血管收缩，氧气反而无法顺利运送到各个器官。

他明显出现了喘不过气、头晕的症状。

—— 但不仅是生理问题。

齐木莉绪目光偏移，呼吸微微一滞，不自觉手握成拳。

男人的背上、手臂、腿，无不趴着无神的鬼魂……有些鬼的下半身已经被怨气侵蚀得模糊发黑，仿佛与地面融为一体，无形的锁链将男人死死拖住，涣散的瞳孔直直盯着男人不放。

这些鬼魂清一色是女性，年龄都很轻，甚至还有其中两位穿着附近初中的制服，梳起可爱的双马尾，从成对的打扮来看应该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本该是最好的青春年华，却被恶人夺走了迈向未来的机会。

莉绪感受到一股无法压抑的悲伤和愤怒在心中翻涌。

齐木莉绪的包包已经甩飞出去，巷弄内没有适合用来攻击的武器，驱鬼符也不适合用来攻击人类……

空手对付利器并非明智之举，可她作为一名长期对付非人类的警察预备役，岂会连这点事情都搞不定。

在确认犯人暂时没有其他武器以及同伴后，她果断后翻避开了攻击。

正当她准备化被动为主动，好好出手整顿这位不长眼的犯人时 —— 凌厉的破空声骤然朝他们劈来！不过眨眼间，犯人已经被人从背后、以双手交叠而成的拳头狠狠砸了下去。

这招出其不意令犯人狼狈地摔倒在地，一颗断牙连同手中的凶器飞出滑到莉绪脚边。

齐木莉绪反射性踩住刀刃，吃惊地抬头。

月光从云层后露出，微弱的光芒映照出一个高挑的身影。

青年压制在犯人身上，上身洁白的衬衣显得干净俐落，姿态透着一股凛然正气。蓝琥珀般的眼极其明亮，望过来时，好似流淌着炯炯的光芒，为清秀的长相增添不少坚毅之色，却又不失温和。

「有没有受伤？」

世界仿佛静了下来，齐木莉绪只听得见青年关切的问候，如山野间的潺潺流水，带着源源不绝的生气，刷淡了小路中令人不适的阴冷。

「我刚才在附近就听见有人在大喊的声音，因为喊的内容听起来挺不妙的，所以……齐木？妳还好吗？」

青年口中的呼唤在空气中泛开微小的涟漪，蓦地带起一阵颤栗。

莉绪的嘴唇微微翕动，半晌才组织出言语：「诸伏同学，谢谢你，我没事……」

「妳……」见少女有些出神，猫眼青年似乎仍有担忧。蓦然感受到犯人的挣扎，他加重力道，双唇紧抿，才把未完的话说尽：「没受伤就好，先报警吧。」

「好！」

莉绪打起精神，把伤人的刀子踢到墙边，旋即转身要拿手机。可是才迈出两步，却忽然感受到一阵如蟒蛇攀爬般的冷意，顺着背脊向脑后窜上，齐木莉绪的动作霎时僵住，甚至连呼吸都停顿了。

……这股强大的、令人惶恐的鬼气，正是源自诸伏景光！

莉绪：……！ ！ ！

浓烈的鬼气自毫无察觉的诸伏景光的背后涌现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膨胀，眨眼间就轻而易举超过两米高。不需要什么多余的动作，单单靠着纯粹的鬼气就足以令她窒息而亡。

那就是……诸伏同学身上恶鬼气息的真实面目吗？

从那团黑色雾气中隐约浮现出一对男女的脸，似乎望了过来，见不清五官，却能看出它向莉绪的方向点了一下头。

她的身体倏地一颤，如雷轰顶。

莉绪从未见过这么大又能有这么浓的鬼气的恶鬼，她能确定自己再成功的驱鬼符都难以对这尊恶鬼造成伤害—— 这并非是妄自菲薄，而是基于现实考量推测的结果。

胸前有种隐隐作痛的感觉，莉绪的脸色瞬间苍白。她明白，如若对上这名恶鬼，她根本毫无缚鸡之力，连逃跑都将成为奢望。

然而——

下一秒，巨大的漆黑雾霾紧紧缠住了诸伏景光身下的人，使犯人脱力难以动弹。

与预料中完全不同的发展惊呆了齐木莉绪。

那个鬼……难道在保护诸伏同学？

齐木莉绪诧异地看着这场异象，不自觉屏息……她无法理解，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犯人瞬间变得无力，被无形的力量所束缚，连动一下手指都成了巨大的负担。

诸伏景光的身影就在雾霾中若隐若现，这名平时温和有礼的青年，此时正针对性地将膝盖压在犯人的膝窝，并双手擒住手腕以体重压制住他。垂下眼眸警告犯人时，神色倍显冷峻，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请不要乱动，否则会受伤的。」

明明被浓密到吓人的鬼气给包覆，这可怕的力量……却完全不会对诸伏景光本人造成影响。

那只恶鬼甚至与她打了个招呼。

她第一次遇到态度这么平和的恶鬼，而且还跟她打招呼了。

……超强大的恶鬼，和她打招呼了耶。

齐木莉绪呆呆地望着前方，她一直认为自己的生活挺魔幻的，可附在诸伏景光身边的恶鬼更让她感到不可思议。

恶鬼的存在让她再度切身感受到自己的渺小。那毫不掩饰的气息仿佛压迫着她的灵魂，压制在体内的灵力受到刺激，她小心翼翼地把隐隐躁动的灵力收回体内，咽下口水。

好像一掌就能把她揍成小饼饼。

……好吓人。

出于对压倒性强大力量的本能畏惧，齐木莉绪想转头就跑。然而，理智一遍遍劝说着她。在内心挣扎之下，她只战略性退了一步，眼中闪烁警惕，感觉不太保险，又不争气地往后挪了好几步，直到接近巷口了才停下。

莫名被远离的诸伏景光：「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连连退后的反应过大，齐木莉绪视线才刚和景光交会，就不自然地挪开。她浅浅吸了口气，沉默两秒，试探性地张口：「……男女授受不亲？」

诸伏景光：？

更茫然了。

＊

凶器是25公分左右的短刀。

这种武器的优点是便于隐匿，穿着宽厚点的风衣、拿个大一点的包就能轻松上街。

没有人能够料想到在这和平时代，无数名与自己擦肩而过的路人中会有人无故想夺取自己的性命。

报警后，犯人被赶来的警察上铐而无法挣脱，但他还在不停咆哮，用粗俗的言语宣泄着情绪。

莉绪则是看着方才扒在犯人身上的鬼魂们。这些鬼魂方才因为诸伏同学身上的恶鬼而受到影响，偏偏祂们已经没有思考能力，即便是遇上食物链顶端的大恶鬼，仍保持着紧抓凶手的本能，灵魂不可避免地受到了点损伤。

现在恶鬼再度消失，莉绪却不会再将其视为错觉。她从未见过这种状况……居然有躲藏在人体中的恶鬼，而且比起寄生或者附身等说法，恶鬼或许更像是「沉睡」在诸伏同学体内。

初次见面时，有可能是她体内的灵力刺激到了恶鬼，才会让鬼气流出。从那之后，她确实不怎么在诸伏同学身上感觉到恶鬼的气息，只隐隐有种异样感——现在想起来，也许不完全是她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