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暄握着手里装着热水的杯子,缓缓的和温妍从头说起:“你跳下山崖之后,那群蛇也跟着跳下去了,我觉得有蹊跷,就拉着许明洲下山了。”
“想着去崖下看看情况,最不济……”齐暄说到这,忽然顿了顿才又接着说,“也要把你的尸体找到带回去。”
温妍看着他,神情复杂,一时之间竟有些怅惘,树高千丈,叶落归根,这倒是千百年来都不变的传统。
“你们到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我,是吗?”温妍许是猜到了事件的走向,这才有此一问。
齐暄没看她,只是低头盯着炉中悦动的火:“嗯,崖下是一大片水泊,我和许明洲挨着转了一圈,没找到你。”
他忽然深吸了口气,拍了拍许明洲的肩:“后面的你接着说吧,我有点饿了,想去拿些吃的过来。”
许明洲原先在一旁听着,难得的没插话,可谁想得到齐暄说到一半就罢了工,让他顶上,一时之间还有些懵。
“啊?哦,那你多拿点过来,可以准备做早饭了。”
齐暄比了个OK的手势,自顾自地往车那边走去,可当他站在后备箱前,看见那个罐子里装的死蛇时,他再也做不到面不改色了。
他走开,其实并不是真的饿了,而是他不敢面对温妍,尤其是在提到崖下那片水泊时。
这会使他回想起当时的一切,包括他的心路历程,而其中曾有过的犹豫和退缩,在此刻成了煎他的热油,让他心里满怀愧疚。
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成了背信弃义的人,真不敢想,如果前晚他们走了,那温妍独自在这儿苦等不到,会有多无助。
***
许明洲组织好了语言,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他们的遭遇。
“看见那片水泊时我就在想,你会不会顺着河水漂走,后面也确实没找到你人,所以我和齐暄就决定开车沿着河道往下去找。”
许明洲自动跳过了他和齐暄的“内讧”,什么光彩什么不光彩,他还是知道的,有些话不说对谁都好。
“你跳崖的时间大概是十二点,我们下山花了半小时左右,再加上在崖底搜寻的时间,满打满算总的也就一个小时。”
说到这里,许明洲微微皱眉:“按道理说,那河的流速不快,你应该也漂不了多远,可是我们沿着河开了很久,愣是找不到你。”
这就奇怪了,既然她是跟着河水漂走的,那许明洲他们沿着河搜怎么可能看不到,除非……
除非有人先他们一步把她捞起来了!
这样似乎都能解释通了,为什么她身边有一堆火,又为什么会躺在离河岸有段距离的地方。
结合她醒来后看见的那一圈鸣蛇,事情的真相已经可以被大致还原。
正好齐暄这时候也带着食物过来了,温妍就简要说了说她的推断:“也许在你们之前,有人先发现了我并把我从河里捞了出来,带离了河边。”
“为了不让我失温,他生了那堆火,但后来因为追来的鸣蛇,又不得不将我遗弃在那儿。”
许明洲听着,认为说的通,只不过还有几个小小的漏洞:“你说你躺的地方离河不远,那只要生了火,有火光,在夜里我们就一定能看见,可当时走了一路,确实是什么都没发现啊。”
“我们没发现他,不代表他没发现我们。”
齐暄正忙活着煮面,但脑袋仍然没停止思考,他给出了第一个较为合理的解释:“或许当时他先看见了我们,然后选择熄灭火堆躲起来,毕竟在无人区里,遇见人可算不上什么好事。”
温妍紧接着给出了第二个解释:“又或许那个时候他还没来得及生火。”
但不论是哪种情况,都意味着当时齐暄他们和那个人相隔不远,甚至说是擦肩而过也不是没有可能……
许明洲显然不喜欢把问题想的太深,刨根问底这种事他历来不擅长:“生没生火都不重要了,我更好奇的是,这个救你上岸的人是谁?”
温妍回答不了他这个问题,对这个人,她目前毫无头绪,这一知半解的事情也只得先放一放。
可她总觉得除了这件事,好像还忽略了什么重要信息,在脑中又把他们说的话重新过了一遍,这才发现问题所在:“齐暄,你刚才说鸣蛇是跟着我跳下去的?”
齐暄点头,毫无迟疑:“嗯,你跳崖之后,它们丝毫没管我和许明洲,你前脚刚跳,它们后脚就跟上了,一点不带怕的。”
“再结合你之前说的,鸣蛇跟着你走了一路,所以我怀疑鸣蛇的主要目标很可能是你,而不是黑鳞。”
“你看。”齐暄按开手电,往营地外面照去,目之所及都是鸣蛇,和昨天早上的情况一样,它们还是围了个圈,把温妍他们困在了里面。
“那这么说……”温妍若有所思地喃喃道,一刹那间只觉五雷轰顶。
她突然明白鸣蛇之前那些怪异的、令人费解的行径意欲何为,还有这些天他们在无人区里接二连三遇见的危险,原来全都是冲着她来的!
自始至终,她才是那个靶心,而齐暄和许明洲不过是受她所累……
“抱歉,是我牵连你们了。”温妍语气很轻但气息并不平稳,小心翼翼的表达着她的歉意。
迎着温妍内疚的目光,齐暄和许明洲两脸懵逼:“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温妍,我没有要责怪你!”齐暄肉眼可见的慌了,连忙摇头。
“我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鸣蛇只追你,不追我和许明洲,难道你和我们有哪里不一样吗?”
许明洲也帮着解释:“没那回事儿温妍,你别多想,咱们三个既然一起来了,那就是一个团队。朋友有难,我们上刀山下火海都是应该的,说什么牵不牵连。”
锅里的水烧的咕噜咕噜的,沸腾着叫嚣,三个人心里各想各的,一时之间竟都沉默寡言。
温妍好一会儿没说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齐暄和许明洲的仗义,更不知道该怎么回报这种仗义。
至于“朋友”,早在许明洲第一次提到这个字眼时,她就有些费解,她和齐暄还有许明洲之间,可以算是朋友吗?可他们才只认识了不到两个月啊。
她不理解,也不明白,所以稍显无助。
没有人告诉过她朋友之间该是什么样的,也没有人教过她作为朋友又该为对方做些什么。
因为孤儿的身份,从小到大温妍的身边除了苍山寺的师父之外,再也没有过旁人,自然也没有过朋友。
静默良久,最后她也只想出来了一句“谢谢”。
***
齐暄对她的反应很是惊奇,忍不住去深思,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和经历,才能让一个人养成这样的性格。
温妍像极了一位遗世独立的孤者,不问世事只修禅心,她不曾见过这世间千般万般的情谊,也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付出并不要求偿还……
许明洲快速地挥动着双手:“不用谢不用谢,这有什么好谢的,是我该谢谢你才对,在山坡上要不是你推开我,我现在早都不知道成什么样了。”
许明洲要不说,温妍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了,可他不说还好,说了之后,反而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温妍察觉到了问题,但暂时还不能确定,只得先向身旁的两人求证:“在山坡上的时候,那几只鸣蛇是真的想要咬我们的对吗?”
“肯定啊,岂止是想咬啊,那是想杀我们吧,那势头简直是瞄着咱们脖子来的。”
许明洲如今想起来都还有些后怕,那一口要是咬在了脖子上,他命估计都交代了,哪还有可能坐在这里说话。
刚才还陷落在感慨中的齐暄,此时才反应过来温妍的意思:“你是想问,如果蛇最开始是打定主意要攻击我们的,那后来为什么又不攻击了是吗?”
温妍嗯了一声,然后继续往外抛出她知道的线索:“昨晚我回山坡上去看时,发现在我们走散的地方有几只死蛇,像是被蛇群围攻而死。我起初还不明白它们为什么会同类相残,现在我大概知道了。”
齐暄的反应很快,他听明白了温妍的言外之意,但还是有些不可置信:“这是两群蛇啊……”
相较之下,许明洲就显得要迟钝些了,他没明白这两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迷,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啥呀?啥两不两群蛇呀?你俩能不能把话说清楚点。”
温妍迅速的在脑海里精简了下语言,然后捡重点的跟许明洲解释:“如果说鸣蛇内部和人一样分派系,那么依据对我们的态度可以分成两派,一派对我们没有恶意,另一派对我们有很强的攻击性。”
齐暄进一步补充道:“没恶意的那派在数量上肯定占了大头,而那几只想攻击我们的,说是蛇群中的异类也不为过,所以事后被大部队给清算了。”
许明洲听后才茅塞顿开:“这样啊。”
安静没过几秒,忽然又惊呼起来,像是有所共鸣:“诶?那崖底下那几只死蛇呢,也是被大部队清算掉的吗?”
温妍疑惑:“崖底?我昨天没看见啊。”
许明洲停顿了几秒,然后一溜烟儿地跑开了,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玻璃罐子,说话也是莫名的兴奋:“我忘了齐暄把它们带回来了,你看,跟个兜子一样。”
他把蛇从罐子里倒出来,一只一只摊开,指给温妍看,就好像这是什么宝贝似的。
齐暄却心不在焉,坐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手不停地搅着锅里的面,脸上毫无波澜,给人一种被低压环绕着的错觉,但好在温妍并没有问他这么做的原因。
“这形状……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温妍绞尽脑汁的去回想。
许明洲不以为意,只觉得温妍记性差:“就是网兜啊,我们捕蛇用的那种。”
“是,但又不是。”
温妍不知又想起了些什么,忽然自说自话道:“原来是这样啊。”
听了这么无厘头的几句话,还没等齐暄和许明洲发问,温妍就率先开了口:“之前我还以为我没被摔死,单纯是因为运气好呢,想不到竟然是蛇救了我。”
此话一出,身旁的两人无不震惊,好似听见了什么骇人听闻的话语。
齐暄脱口而出:“什么意思?!”
“掉到半空的时候,我曾依稀感觉好像被几根绳子给拉住了,现在看来,是这几只蛇为了减慢我坠落的速度,用自己的身体充当了绳子。”
“我靠!”猜过千百种可能,就是没猜过这种,惊得许明洲发自内心的感叹。
齐暄也懵了,他知道蛇跟着跳下去肯定是想要救温妍,但他没想到是用这种方法去救,也没想到为了温妍,它们能连自己的命、同族的命都可以不顾!
那温妍对鸣蛇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可以让它们这么不惜代价……
齐暄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沉默着往碗里夹面,一碗夹满递出去,又接着夹下一碗,这件事太过出乎他的意料,他暂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许明洲震惊了一会儿,也就接受了,毕竟那群蛇大爷都能听懂人说话了,还有什么不可能。
话虽是这么说的,可他还是从心底里敬佩它们,鸣蛇虽然是蛇,但也不贪生怕死,至少在这方面,它已经强过了很多人。
***
面煮熟了,三个人也没有再商量这些了,毕竟就算天塌下来,饭也是得吃的。
眼瞅着天朦朦胧胧的就要亮了,许明洲吃着碗里的面,心里却紧张着营地外围的那群蛇。
天黑的时候看不远也看不清,知道有蛇,但不知道有这么多的蛇啊!
他忍不住问温妍,语气忐忑:“外面那些蛇,真的不会咬我们吗?”
这次温妍一反往常的笃定:“不会,而且我发现,鸣蛇昼伏夜出,它们不怕火,它们怕的是光。现在天就要亮了,太阳也要出来了,你不用担心。”
听温妍这么说,许明洲才堪堪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