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二人像往常一样,看书习字。唯一不同的是,先前来买过书的少年渐渐来得频繁了,且每次都会找明蝉推荐书籍。
一来二去,两人渐渐熟络起来,偶尔还会一起谈论些诗词歌赋,古人文章。
姚秋儿看在眼中,急在心底,她尚在入门阶段,许多文章还只是认得字,就算想去插上一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过后,她变得认真许多,留意着二人交流过的书籍,回头以感兴趣的名义缠着明蝉为她讲解。
而明蝉也并不觉得烦,总是耐着性子为她讲解,有时甚至将文章拓展开来给她讲了许多相关的故事。
每每多学一些,姚秋儿的心里就甜滋滋的,总觉得自己离姐姐又近了一步。
明蝉不知道她心里所想,只以为她是对这些书感兴趣,因此陪着她的时间也就多了起来。
直到一日,先前那少年的母亲跟着一位媒婆踏进了书坊,姚秋儿才真正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尽管明父明母尊重女儿意愿婉拒了对方,但不难看出二老对女儿婚事的看重。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二老甚至来向姚秋儿打听明蝉有无意中人。
姚秋儿同样在意,她觉得姐姐和其他女子不一样,姐姐很特别,这长街上的男子个个平平无奇,哪里配得上姐姐。
但她又不好意思去问。
一日午后,姚秋儿早早就来到书坊,此时书坊还没开门,她便安静的蹲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枝树杈,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写着姐姐的名字。
“秋儿?”
明蝉从不远处走来,手里提着几块糕点,走到面前道:“怎么来得这般早,用过饭了么?”
“姐姐,用过饭了。”姚秋儿连忙站起身,不着痕迹地用脚将地上的字蹭掉。
明蝉注意到了她的脚下,但也只是扫了一眼,而后将糕点给她,一边开门一边温柔道:“外面热,快进来吧。下次不必来这么早,除去吃住,我一整天都在书坊的。”
姚秋儿跟在她身后,不走心的应了声好,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手里的糕点上。
“这是姐姐给的点心,姐姐真好。”她想着,不自觉弯了唇。
明蝉推开门走进去,姚秋儿在后面紧紧跟着。
明蝉先烧了茶,然后熟练的拿出书本纸笔,姚秋儿走到她跟前,学着她之前的动作,拿出砚台,往里面倒了适量的水,开始认真的研磨。
明蝉被她认真的模样逗得轻笑起来。姚秋儿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眨了眨眼睛,疑惑的看着她:“姐姐,怎么了?”
明蝉摸了摸她的脑袋,将她拉到身边坐下,说道:“不着急,你先歇一会儿罢。我去看看茶煮得如何了。”
姚秋儿乖觉点头,明蝉这才起身去了屋里面,过了一会儿才出来。这会儿姚秋儿正在自己看书,见她走出来,将书合上,挺直腰板正正的坐着等明蝉过来。
两人坐在一起,像往常一样,一个习字,一个看书。
姚秋儿心神浮躁,时不时去偷看明蝉,最后忍不住放下笔,凑到明蝉身边,伸手勾了勾明蝉的手指。
明蝉抬起头来看着她,道:“怎么了?”
姚秋儿只是盯着她,半晌才张嘴道:“姐姐,你有欢喜的人么?”
明蝉微微一愣,说道:“问这个做什么?”
姚秋儿道:“没什么,就是伯父和伯母来问我了。”
明蝉沉默了一瞬,垂了垂眼眸,道:“抱歉,我爹娘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姚秋儿赶紧摇头否道:“没有,我理解伯父伯母。”说完她低下头,她虽然嘴上说着理解,但心底却不然。
自打她过了十六,爹爹也经常会提及此事,开始她会因为觉得羞耻而不好意思,但久了就有些烦了。
她不理解为什么女儿家到了年龄就得谈婚论嫁,何况她并没有欢喜的人,但爹爹还是希望她能早日嫁人。她问爹爹为什么,爹爹也只是说自古以来就是如此,许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既然是祖宗定下的规矩,那就得遵守。
好在爹爹疼她,她生气跺脚说不喜欢提这些事,爹爹后来就提得少了,虽然偶尔会旁敲侧击向她提几个叔叔家的儿子,但都被她装傻含糊了过去。
只是她没想到,有学问的明蝉姐姐居然也被这个问题困扰着,明明她和别人不一样的,这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明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见她目光呆滞,显然是走了神,提醒道:“好了,快些去练罢,一会儿我是要检查的。”
姚秋儿点点头,乖乖挪了回去,提起笔认真写着,经过这一个月的学习,她不仅认识了许多字,练的字也突飞猛进,好看了许多,回家写给爹爹看时,爹爹也在夸她。
都是姐姐教的好。
她不由窃喜,抿了抿唇,捋了捋耳边的头发。
但很快又后知后觉,姐姐把她的提问含糊了过去。于是停笔抬起头,蹙了蹙眉道:“姐姐,你还没告诉我你有没有欢喜的人呢。”
明蝉看向她,目光深邃,纤细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翻开的一页纸张,似是在思量,半晌才轻轻开口:“好像,没有罢。”
“好像?”姚秋儿轻轻呢喃着,表示不解。
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好像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姐姐有意中人,但是对方不喜欢姐姐,所以姐姐才这么回答吗?
明蝉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说道:“好了,再分神我可要罚你了。”
姚秋儿这才回了神,继续去练字,但心中却如同扎了根刺,令她时时刻刻在意着。
直到回了家,姚秋儿心中依旧不安着,她担心姐姐有欢喜的人,只是不愿让她知道而已,她担心姐姐被别人抢走。
尤其是想到姐姐的笑容,唇瓣,手掌乃至一切都有可能成为别人的,她心中只觉堵的厉害。
想到这里,姚秋儿握了握拳,看来她得做些什么了。
过了几日,趁着书坊关门休息这一天,姚秋儿壮着胆子去书坊约了明蝉,想与她一起出城游玩。
起初明蝉是拒绝的,但架不住姚秋儿央求,还是去了。
路上,姚秋儿兴致勃勃,一手挎着一个竹篮,一手挽着明蝉的胳膊,明蝉神情淡淡的,眉间挂着一丝几不可见的愁色,后面许是被姚秋儿的情绪熏染,逐渐展眉解颐,放松了许多。
二人经过城门口,姚秋儿看到了姚九,她笑的明媚,朝着姚九挥手唤了声爹,明蝉也跟着唤了声伯父。
姚九正在当值,看见她们,笑着应了一声,然后问:“你们这是要去哪?”
姚秋儿松开明蝉的手臂,举了举手里的竹篮,笑眼弯弯地回道:“去庙里,我要给爹爹祈福。”
姚九看着活泼可爱的女儿,嘴角挂着抑制不住的笑,道:“爹爹身体硬朗得很,你呀,还是祈祷自己找个好姻缘吧。”
姚秋儿闻言止了笑,撇嘴道:“爹,你又说这些。”
“好好好,爹不说了。”姚九笑得合不拢嘴,而后看了眼明蝉,敛了笑容道:“我这个女儿不大省心,这些日子老往你那里跑,还学到了几个字,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吧。这是伯父的一点心意,你快拿着。”说完从怀里拿出几块碎银递给明蝉。
明蝉连忙拒绝:“伯父你言重了,秋儿很乖也很聪明,并没有给我们添麻烦。这钱您还是收起来吧。”
姚九摆摆手道:“我都明白,咱们安县虽然读书人少,但我也知道念书识字都是要给先生钱的,何况你家开那间书坊也不容易,这点钱和那些教书先生收的束脩比起来,不算多。”
明蝉面露难色,姚秋儿说道:“姐姐,你就收着吧,不然我这心里也过意不去。”不等明蝉拒绝,她直接将碎银接过塞进了明蝉的怀里,拉着她边走边回头对姚九说:“爹,你别担心,我和姐姐日落之前就会回来。”
拜别姚九后,姚秋儿拉着明蝉往山中走去,说道:“姐姐收了我爹给的束脩,以后我就是姐姐名正言顺的学生了。往后姐姐可得一心一意教导我,不可以三心二意将心放在他处。”
明蝉怔了一下,抬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轻笑道:“我哪次不是用心教导你的?什么时候将心放到他处?这莫须有的罪名我可不背。”
姚秋儿抿了抿唇,仰起头看着她,而后笑了笑:“我是说以后啦。咱们快走吧,去晚了庙里可多人呢。”
二人慢慢上了山。
来到庙前,里面里面进进出出地一大片人,两人没急着进去,而是在庙外的凉亭那边坐着休息,待人少了些后才一起进了庙。
上完香,两人又绕去了庙宇后面,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两人来到一棵巨大的树前。
那是棵百年大树,树干很粗,约莫五人围抱。茂密的枝叶上挂满了红色丝带和一些小灯笼,以及一些新旧不一的木牌,上面还有字迹。有些木牌年代久远,经受风霜洗礼变得摇摇欲坠,上面的字也被磨得看不清,有些则是刚刚挂上去的,上面的字迹也很新。
木牌上无外乎都是些祝福。
树下放着一个破旧的功德箱,旁边还有些烧了半截的香,地上也积了不少香灰。
缭绕的烟雾为这棵挂满祈愿的百年老树增添了些许庄重的韵味。
二人驻足仰视着,身边陆续走过几位行人,大家都默契的保持着安静。
片刻后,明蝉上前往功德箱里投了几枚铜钱,姚秋儿则蹲下身子从篮子里取出几支香来,点燃,插上。
做完后她起身后退几步站在明蝉身边,双手合十交握,鞠躬。
“愿爹爹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愿姐姐平安喜乐,嫁得……嫁得我罢。”姚秋儿心中默念着,下意识扣紧手指。
这时,明蝉已经去一旁拿来两个木牌,她将一个递给了姚秋儿。
姚秋儿拿着木牌犹豫着要怎么写,明蝉已经拿着木牌去了一旁的石桌上,拿着现成的毛笔提笔在木牌上写了心愿。见姚秋儿在发愣,她喊道:“秋儿,这里。”
姚秋儿“嗯”了一声,赶紧过去,接过明蝉手里的笔,挥笔写道:“愿,爹爹身体安康,万事如意,愿姐姐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明蝉看着她,神色一怔,转而勾唇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不会的,有句话不是说,心诚则灵么?秋儿很认真的。”姚秋儿目光炯炯,定定看着她。“姐姐的心愿是什么?”
少女的面上笑容清朗,秀气的眉眼中盛着点点星光,虔诚无比。
明蝉心中动容,眸中溢出点点笑意,散发着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缱绻,连带着语气也柔得似水:“我的心愿是,秋儿的心愿都能实现。”
姚秋儿脸上的笑容顿了一瞬,而后伸手紧紧抓住明蝉的手腕,她羞涩而犹豫地抬起头,明亮的眼睛里透着局促,正欲开口却又止住。
明蝉注意到她握着自己的手指在轻微颤抖,但看其神色并不像是哪里不舒服,便回握住她的手指,蹙眉道:“怎么了?”
姚秋儿看了看周围的人,闭了闭眼让自己镇定下来,说道:“没什么,姐姐,我们快点把牌子挂上去吧,这样神仙就可以快点看见了。”
“好。”
树两旁各有个木质的台子,是专门供来往的人们垫脚挂木牌的。二人拿着各自的木牌走上台子准备挂上去,奈何二人还是有些够不着,姚秋儿踮着脚去试探依旧不行,她叹了口气,说道:“我去找庙里的师傅帮忙吧。”
说着她就准备跳下台子。
明蝉盯着树梢看了一会儿,拦住了姚秋儿,并将手里的木牌递给她。
姚秋儿刚接过木牌,正欲开口,明蝉揽过她的腰将她轻轻抱了起来。
突然被明蝉温柔的抱住托起,姚秋儿登时呼吸一乱,脸上染了一层薄薄的绯红,胸口里的那颗心也不禁噗噗跳将起来。思绪胡乱起飞着,满心悸动在这一刻凝住了她的呼吸。
“现在试试呢。”
明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姚秋儿回过神来“唔”了一声,抬手将两块木牌挂好,嚅嗫道:“姐姐,挂好了。”
明蝉将她放下,抬头看那紧挨在一起的木牌,眼中满是笑意,温柔道:“那我们回去罢。”
姚秋儿点点头,悄悄按住不安的心口,跟着明蝉一起下了山。
之后,姚秋儿每每见到明蝉,脑海中都忍不住想起那个怀抱,似风一样轻柔,像太阳一样温暖。
好想,好想再被姐姐抱一次。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自己明明没病,却又好像真的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