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已经是次日晌午。
一睁眼,我就看见他静静蜷在我臂弯里。
他脸上情潮红晕还未褪尽。
湿漉漉的长睫下眸光倦得发沉。眼尾垂落,像是揉皱的花瓣。
昨夜交缠的片段涌上心头。
这人向来很能忍,除非实在受不住,绝不会露出这般脆弱的情态。
“很疼么?我去拿药。”
“师兄别走。”
刚要起身,袖摆突然被扯住。
厉剑寒紧紧攥着我袖口。
我只好重新将他拢进怀里,“怎么了寒弟?哪里难受?是不是反噬又发作了?”
手指刚搭上他脉搏。
颈侧便传来闷声,“师兄别赶我走。”
我怔了怔。
这才明白他在怕什么。
手指摸着他背上那些红痕,心口止不住柔软,“都这样了,我还赶什么?”
“那……你还恨我么?”
他仰起脸,眼神中尽是忐忑。
“我没有恨过你,我只是以为,”
我叹息着按他入怀,“我以为你心里没有我。”
怀中紧绷的身躯忽然松软下来。
他额头抵着我的肩窝,跟我说起了前世种种。
原来,前世他对我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只是少年时背负血仇,情意萌发得太晚。
直到方诸说出我是为他夺取《玄阳经》才去涉险的,才慢慢察觉自己对我的心意,但我当时已经死了。
被他亲手杀的。
他一直活得很痛苦。
他说他用半年时间替我洗雪沉冤,将陷害我的人全部杀尽,最后登上断肠崖上,用秋水剑贯穿了心口。
这些话听得我心头震颤不已。
我一直觉得前世他负了我。
没想到后来居然是这样。
“你走后,我才知道……”
厉剑寒逐渐有些哽咽,“什么是剜心之痛。”
“都过去了。”
我拭去他眼角湿润,捧起他的脸。
“寒弟,现在最要紧的,是治你的经脉。”
“师兄带你去神医谷,锦绣的师父是神医,肯定有办法治好你。”
厉剑喉结微动,闷声应了句。
我的视线落在他莹润饱满的唇珠上。
不由自主半阖眼帘,屏息倾身。
舌尖尝到的却是铁锈味。
等醒过神来,满嘴都是浓重的血腥气,苦得呛人。
我猛然瞪大双眼。
就见大股粘稠殷红的鲜血从他唇缝间溢出,将他原本还泛着薄红的脸颊,衬得惨白若纸。
那双倒映着我影子的瞳眸,也在迅速涣散失神。
“寒弟!”
我嘶吼着抵住他后心,真气疯狂灌入。
前往神医谷已是刻不容缓。
我们第二天就辞别师傅启程了。
路上不断有为了《玄阳经》的人找我们麻烦。
其中最难缠的就是怀聂。
这人自身败名裂后,勾结了魔教残党,并驱使死士另立了门户。
之前就是他害得厉剑寒反噬加重,加上前世他构陷过我,新仇旧恨我本该跟他亲自讨回,可奈何分身乏术。
只能传信给师门代劳了。
摆脱纠缠后,我们继续赶路。
启程前师父给我们备足了上品丹药,厉剑寒呕血症状缓和了不少,只是经脉逆冲还在加剧,每到一个驿站都要歇足两三日,才能继续前行。
每当入夜,我总克制着自己不敢妄动,生怕动作太大会牵动他的反噬。而他蜷在我臂弯里的神色也愈发黯淡。
让我更加不敢造次了。
这日投宿驿馆,照例要早早歇下,他却忽然说想吃糖糕。
难得听他开口要东西,我当即披衣出门,去附近镇上找点心铺子。
可当我提着油纸包折返,就发现房中的人不见了。
我第一反应是厉剑寒被怀聂的人掳走了。
当即丢了油纸包夺门而出。
问了掌柜的,却被告知他是独自出的门。
附近恰好有个集市,我沿街挨个小摊打听,由于厉剑寒身形高挑,再加上他长得实在太俊了,不少摊主都对他有印象。
我很快便打听到了他的去向。
「南风馆」
我看着面前阁楼的金漆匾额。
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老鸨见我满面煞气,战战兢兢把我引到二楼雅间。
一推开雕花木门,我就看见厉剑寒端坐在湘妃榻上,三四个锦衣少年捧着画册往他膝上靠。
虽然衣冠整齐如常。
耳廓却红得像是要沁血。
见我进来,他有些惊讶,连忙起身,“师兄,你怎么来——”
他话音未毕,
我就已经拽住他的手腕,往门外走了。
大概是我此刻青筋暴起的样子太过狰狞,满楼莺燕都惊叫着避让,厉剑寒更是几次被我拽得踉跄差点栽下台阶,我却顾不得这些了——
“支开我去买糖糕,就是为了去找小倌?”
我将人掼在竹榻上,听到他的脊背砸在席子上发出一声闷响,才察觉自己下手太重了。
可我实在收不住力道。
我太生气了。
“厉剑寒,我平时难道没有尽心伺候你么?”
看着他撑起身子,我的声音都在发颤。
昏黄烛火下,厉剑寒凝视着我涨红的面孔,喉结轻轻攒动。
他忽然探手勾住我腰间束带。
我尚在发懵。
便见他那双惯常清冷的眸子垂下来,气息慢慢朝我逼近。
“师兄,他们教我……”
他白玉般的手指绕着我的腰封打转,清冷嗓音带着磁性,“要这样贴着身子厮磨。”
我怔怔跌进他怀里,
嗅到他身上刻意涂抹的、风尘男子常用的催情香,忽然想通这个素日清傲、最鄙薄风月场的少年,为什么要瞒着我去南风馆。
他居然是去学这些床笫功夫……
来讨我的欢心。
我按住他劲瘦的腰肢,心疼不已,“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
“我想学。”他灼热的吐息喷在我颈侧,“师兄,情爱本该两厢欢愉。”
“可你除了醉酒那次,你不是顾忌我咳血,就是害怕我反噬发作,从来没有尽兴过。”
“师兄,我想让你快活。”
我看着他青涩撩拨的模样,喉咙不住发紧,“你几时在意起这种事来了?”
“我一直在意的。”他含住我的耳垂轻磨,呢喃着说,“我想你每次抱我,都能看见我最动人的样子。”
“师兄,我想把自己最好的样子……留在你心里。”
这分明是缠绵情话,酸楚却不住漫上我的眼眶。
他话里藏的意思我再明白不过。
他这副身子,只剩不到一百天了。
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瞎想些什么呢。”
我将人死死按进胸膛里,
“不说了去找神医么?又不是没救了。”
“有师兄在,你怕什么。”
“往后,不许再去那种地方。”
我故作轻松地哄着,交叠的掌心下,却触摸到他的脉搏比昨日更加微弱了,像是……
像是握不住的漏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