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慕星手握那张只有顺利通关的人才可以拍的照片,不禁有着恍然。
蒋眠和秦斯然分别站在自己的两侧,两个大男孩比自己高了许多,三人组成一个并不和谐的凹字。宋慕星尴尬地笑着,摄影师分外热情说摆个造型吧,于是她艰难伸出手比了个耶。
秦斯然比了一个摇滚音乐的手势,中二但又意外有青春活力。
蒋眠双手插兜,一副不屑的模样看着镜头,和平时的他一般无二。
傍晚已过,路灯盏盏打开,昏黄的灯光下,少女把珍贵的相片小心翼翼地贴在胸口。没有人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她拥有了一个难以向他人言说的秘密。
苦涩而甜蜜。
本以为这个美妙的夜晚可以就这样简单地画下句点,却不料她拿钥匙开门,转动了好几下都是无疾而终。
确认了自己的方向没有错误后,宋慕星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门被人反锁了。
多么故意而醒目的意图。
于是她大力拍门,呼喊着“有人吗”,哪怕这时有随便一个谁出来为自己开门,她都可以把过往的仇恨抛之脑后。
可是命运偏偏就是不想让她释怀。
这个时间点本该是谢琴娟晚上跳广场舞的时刻,但今天宋慕星路过时并未看到熟悉的身影。周家兄弟俩也不可能睡得那么早,难得的假期势必是要熬夜打游戏通宵。
可此刻无论她怎样叫喊,黑压压的房子都不曾为自己打开一次温情。
更嘲讽的是,宋慕星清晰看到谢琴娟的房间本来亮着灯,但是在听到自己的声音后竟然拉上了窗帘。
原来有家不能回是这种感受。
虽然夏末的晚风并不寒冷,可宋慕星还是感受到了无名的刺骨。
没办法,她转身离家,开始漫无目的地走着。
可是长夜漫漫,她又能去哪呢?
正这么思忖着,竟然又走到了牧隐村。
神差鬼使地迈向一个方向,似是觉得能在这里找寻到什么希望。
“你怎么在这,”蒋眠正在收卷帘门,手拉到一半的时候,他弯腰走了出来,“还没回家?”
宋慕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现在的处境,她给自己不堪的一面遮上了沉默的遮羞布,第一反应是不希望任何人看见的。
“先进来吧,”蒋眠拉开卷帘门,声音干脆利落,“你晚上一个人也不安全。”
蒋奶奶记性不好,认脸也有困难,可偏偏对宋慕星记忆犹新:“你是老三的朋友,那个乖囡囡。”
“奶奶你还记得我?”
“记得记得,我都记着呢。”
“这倒是新奇,她可是连我都记不得。”蒋眠正在厨房里为宋慕星烫馄饨,却有闲心搭二人的话茬。
宋慕星以为他在开玩笑,于是笑了笑没理。
过了一会蒋奶奶一拍脑门,说自己忙着看《还珠格格》,再不去就要迟了,随后便像个小孩似的先去里屋看电视了,留下蒋眠和宋慕星独处。
“老三,好好招呼客人。”
“知道了。”
蒋眠懒懒地应和一声,手中放下馄饨:“请你吃。”
“谢谢。”宋慕星也不再矜持,毕竟晚饭没吃饱,加上刚刚的奔波与劳累,这会刚好大快朵颐。
“给,我记得你喜欢吃醋来着。”
蒋眠看着桌上空空如也的醋瓶子,特地还从里面拿了瓶新的醋来。
宋慕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默默收下这份好意,随后继续享用蒋眠的一番心意。
而蒋眠也给她留足了体面,他也不催促,继续关门关窗,收拾桌椅,做着自己的事情。只要宋慕星想说,他便静静地听。
“我被我家里人关在外面了。”
宋慕星一边吃,一边闷闷地来了这么一句,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这确实是她现在的处境。
一旁的蒋眠动作有片刻停滞:“你爸妈?”
“不,他们俩最近出远门了,是我继父的妈妈和儿子,”宋慕星又觉得这样说有些别扭,“我的奶奶和哥哥弟弟。”
“哦,”蒋眠把抹布往桌子上一扔,“周铭那伙是吧?”
“对……”
“那你跟我走,我保证不仅让他们给你开门,还能把他们赶出你家。”
少年仗义执言,说出来的话却不免幼稚。
宋慕星却已经很感动了。
“不用不用,其实那原本也是他们的家,我才是那个局外人,他们讨厌我和我妈妈,我可以理解。”
“你不相信我?”少年一根筋地继续追问,似乎对于打架这一件事情,他非常在行。
“那些混混每次都来收保护费,若是做个老实人,闷声不响默默忍受,指不定被宰了几次,”蒋眠一字一句,“我就不一样,我不仅要反对,还要反击。”
“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慕星小小声:“而且,打架不好……”
“那你怎么办,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蒋眠说到此处分外义愤填膺,“别那么优柔寡断,受欺负了就去反抗,没有什么罪是你生来就该承受的。”
“我怕我说了之后我妈妈和我继父吵架,我们这个家本来就很特殊,我妈妈过得已经很不容易了。”
见着蒋眠是真心为自己考虑,宋慕星也就说了自己的心里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我考上大学,我就带我妈妈离开这个家。”
蒋眠叹口气,不去破坏女生的美好设想。
“今晚你和我奶奶一起睡吧,我去替你们铺床。”
宋慕星完全没想到他会如此爽快地收留自己。
蒋奶奶显然是年岁已大,脑子不太灵清,不知蒋眠和她说了什么,她便热情地拉着宋慕星睡在自己身边。里屋虽然小,但是有令人安心的百雀羚味道,宋慕星蜷缩在蒋奶奶身边,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无拘无束黏着外婆睡觉的日子。
于是做了一个冗长而幸福的梦。
梦里一家人住在乡下小镇,但是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宋康霖没有死于那场火灾,孟欣萍也没有天天以泪洗面,外婆比任何老太都要矫健硬朗,而自己也听得见这山野的所有天籁。
醒来的时候眼角的泪早已干涸。
蒋奶奶不睡懒觉,早就起来为上午的生意忙碌了。蒋眠在学校里看似睡不醒,没想到节假日竟然起得也早得惊人。
宋慕星叠好被子,走出里屋,桌子上是蒋眠为她特地煎的一盘饺子。她不好意思地吃着,心想这个人情下次一定要好好还人家。
忽然忆起自己上午也没事,于是就留在店里帮忙。虽然自己厨艺不行,但是收钱打杂这种活,怎么说也算绰绰有余。
中午时分,蒋眠急匆匆套了一件外衣,说是要出门。
宋慕星见他神色慌张,便问要不要一起去,出了事也好有个照应。蒋眠却说了一句奇怪的话:“也行,我记得你生物挺好的。”
蒋眠骑了自行车,宋慕星坐在后座,因为着急的缘故,速度疾驰得骇人,宋慕星迫不得已拉住他的衣角,但还是好几次头撞在他的后背。
“小声些。”
目的是一幢装潢华奢的独栋别墅,和富得流油的周家都可以相媲美,不过这周围缺少花草,显得死气沉沉,屋内也藻饰单一得过分,看起来没有一点家的感觉。
蒋眠带着宋慕星走了小道,不远处有一块假山模样的摆设,两人站在上面刚好能透过窗户看到屋内的景象。
穿着西装的男人此时显得分外面目可憎,他手中拿着是一条纯黑的皮带,上面的金属装饰在此刻似乎除了美观,还有着无法想象的用途。
“不是说自己成绩好吗,也没见你考全校第一啊,奥数竞赛也是第二名,”男人说话如同发疯一般癫狂,此刻的表情更是像是吃人的厉鬼,“他妈的一点屁用也没有,怎么不直接死娘胎里算了。”
随后宋慕星听到皮带抽到躯体的声音。
“天天吃老子的用老子的,心里却向着外人,跟你那个妈真是一个死样。”
“江文翊,你他妈怎么不去死!”
听到这个名字,宋慕星心里一震,身旁的蒋眠早已握紧拳头,清晰的经络像是古树的藤蔓,此时忍耐得几乎要把牙齿咬碎。
“爸,求求你,别打了。”
这还是她记忆里那个时刻端庄骄傲的少年吗?
江文翊虚弱的祈求是宋慕星对今天见闻的最后记忆。
“班长,你没事吧?”
宋慕星终于明白蒋眠说自己生物好可以来这里的原因,她接过蒋眠随身带的碘酒和棉花,给江文翊简单包扎了一番。
而蒋眠则是看到这次江文翊伤势严重,骑车去了就近的药店再置购些药品。
“习惯了。”江文翊摇摇头,脸上竟然绽出一点微笑。
“刚刚那是你爸吗?”宋慕星坐在江文翊身边,试探性问道。
“是,很讽刺吧,我爸是个律师,”江文翊拿冰袋敷自己的脸,似乎并不羞愧,而是像讲故事一般说给宋慕星听,“小时候有幸看过他在庭审时正义凛然的模样,我便决定长大以后也要做一个律师。”
“直到那年他们离婚,我才知道,我是我妈和别的男人的私生子。她本想带走我,可惜造化弄人,我爸被查出没有生育能力,他纵然生气,但为了传宗接代,还是靠他的律师职业素养留下了我。”
“然后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我除了成为一个无可挑剔的人外,别无选择。”
“班长……”
宋慕星听着江文翊乐观豁达的言论,几乎要为他当即讨个公道,但无能的当下让她愈发气馁,除了哭红眼眶,她似乎也一筹莫展。
“为什么不去告发他呢?”宋慕星想起自己过往的那些经历,声音开始哽咽起来。
“我一直都在收集他家暴的证据,等我高考完,我会去起诉他。”
光晕打在少年的侧脸,稚嫩的轮廓显出模糊的英气。他分明是笑着说这句话的,可是眼中却没有一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