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会儿，景井重新站起来，因为他腿要麻了。
周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安静，景井扒着床头柜，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外面。
接下来的日子，景井的生活很平淡。
不知何时，他能看到外面的门被关上。对于那些和他相似的小家伙，景井亦没见到的机会。
被称为林老师的人总会给他拿来稀奇古怪的东西，糖果、蛋糕还有巧克力，拼图、积木和围棋。
他最喜欢拼图，看着空缺的地方一点点填满，景井说不出的满足。
有次，他一块一块放到空缺的位置上时，犹豫着问出口：“爸、爸，妈、妈，看。”
林老师只是沉默地摸头。
景井只好低下头。
他是好人，不能欺负他。
直到又吃了几顿，景井早上起床，跪坐在床上玩拼图。
他视角外，吱呀一声，后面亮了。
景井转头，原本关上的门终于打开。
他看去，十几个小孩有的哭闹、有的发怒，朝他走来。
准确来说，是朝他所在的房间走来。
小孩中间有几个高个子，高个子们守在小孩中间，引他们往门里走。
可不知为何，门彻底开了后，那些高个子似乎愣了愣，景井手里拼图还没放下，歪歪头，一个高个子步伐雷霆接近他，面露凶相。
景井直觉害怕，翻身爬下床，势要远离男人。
高个子几个跨步，揪住景井后颈衣领，拖着景井的身体，任由衣领勒住脖子，景井呼吸不畅，脸长得通红，眼泪汪汪。
就在这时，高个子放过景井，松开衣领，景井如释重负，趴在地上重重呼吸。
“啊……呼……啊，呼呼呼，”景井岔气，“咳咳咳咳。”
“怎么逃出来的？”高个子还没收手，他的一只手放在腰间，随时准备攻击。
景井凶恶地瞪大眼睛，冲高个子呲牙。
高个子给了景井一巴掌，景井被打得头晕眼花，顿时吐了。
高个子蹙眉，自言自语：“不会吧，这么弱？”
“他不像是逃出来的，”戴口罩的高个子向前，“这里还有他的床，应该是特殊情况。”
“是，但这群怪物太吓人了，我可不敢松懈，你像那个莫降石，他差点杀了我们所有人。”高个子摸摸侧颈，手颤颤发抖。
口罩男语气不佳：“那东西有人磨他，工具不该不听话，放宽心。”
莫降石？
怪物？
昏沉的脑海里，片段性词汇堆积着，尚且无法处理。
景井的眼眶红红的，他的手撑着地面，头低着，目光灼灼。
高个子男人见景井弓起的身子不再发抖，他踹了一脚：“别装死。”
这一脚不轻，以景井的力气，本应该承受不了倒地，但他撑住了。
他绷紧身子，手和膝盖用力抵着地面，掌心和膝盖磨出血。
沉默了几秒，景井保持不动，高个子正打算拽住景井的头发，强逼他看向自己。
哪曾想景井抬头，眼睛平平，不让人深陷，让人清醒，一种后脊发凉的清醒感。
这气压震住高个子一瞬间，不敢动弹。
就这一瞬间，景井跳起，以献祭灵魂的孤掷感，手中拿着一小片东西，在空中划过一条曲线，使劲向高个子摸过的侧颈袭去。
他一只手扶住对方肩膀，双腿盘住高个子的腰身，另一只手如同拿着刀柄般刺向侧颈。
高个子被景井抱着，吓得后摔，一屁股坐在地上。
随着高个子的失误，景井跌坐在他的腿上。
此时，回了神的高个子掐住景井的手，发现手里不过是拼图的碎片。
他回忆起自己刚刚的怂样，又羞又恼地将碎片丢在地上，视线还没看回景井，就开始叫骂：“死玩意，特么找抽……”
“下，一，次。”景井明明是搂住脖子，却如同掐紧命脉，凑在高个子耳边私语。
高个子赶忙把景井摔打于地：“草，没脸……”
“你们在干什么！”尖锐脆弱的女声响起。
景井眼一亮，声音直抵心底。
钱芸冲过来，不管不顾地扑向景井。
景井被抱在钱芸的怀中，想起身上脏，又想挣脱。
“杂……葬……脏，脏。”
“没事没事，” 钱芸没理会景井的无措，细声安抚景井，“不怕不怕。”
拗不过，只好把自己缩小一点，减少接触面。
景井扒着衣角，缩着脑袋想。
意外受伤，因为要治疗，景井头次得以踏出门。
景井觉得他的伤口不重，涂药就行，但钱芸坚持带他去做一次全面检查。
为此还和林老师吵了一架。
“之后……”
“之后什么？现在能做的事为什么要等到之后，无论如何，是我发现的他，他的事我负责。”
站在景井身前，她和他间隔着医务室的帘子，但景井仍能从话语中看见钱芸不屈不卑的脸。
钱芸面对林老师时的气势，在林老师走后散了大半。
她拉开帘往里走。
可能是以为景井睡着了，钱芸没有隐藏。
拖着身子，脸蛋透红，像只小松鼠鼓着腮，嘀嘀咕咕不停。
如果不是怕吵醒景井，怕是还想要跺跺脚，跳几下。
“回去被批……”还嘀咕着，钱芸眼睛一睁一眨，看见睁眼的景井，先是一惊，接着不好意思地笑：“要保密哟。”
景井原来处在一个特别大但金属色的房间，住在医疗室，房间小了不少，但连了很多门，偶尔还能听见隔壁的声音。
景井被允许下床，他发现医疗室有窗户，比他以前看见的窗户大得多。
或者说，这才是一个窗户。
景井以前看的，高极了，悬在顶部，四四方方的正方形，没有窗门。
如今的窗，很近，能摸到，还有窗门，一开一合一开一合，景井能玩好久。
就是这时候，他又见到了那个男生。
控制他心跳的男生。
那男生把头伸出窗外，半边身子都要出来了。
景井喊：“你，敢，干，se，什，么。”
男生慌乱，看见景井，本来试图伸出来的腿缩了回去：“你是谁？”
“我……我，丝，是……”景井有点不会念平翘舌音，努力道。
“景，井。”
什么金金今今的，我还木木明明呢。
“哪个……”原来的表情微不耐烦，却硬是强撑着体面，意识到这点后是刻意的愤怒，“算了，我是莫降石。”
不过在景井眼里，就是没有变化：“你好，莫……降，死。”
他原来叫这个。
“是莫降石。”
“莫，降，丝。”
“莫降石！”
“莫降肆。”
“……”
莫降石“啧”了一声。
景井看不懂这个表情，是讨厌吧，可为什么会讨厌？
“你，在，干，se么？”景井面对莫降石，心里总会怪怪的。
肯定的是这不是讨厌。
“呆着治疗。”莫降石臭脸。
这人好像不开心。
“还，好吧？”
“谁被困在这么小的地方心情会好的。”莫降石很少说话这么冲，说完的瞬间就后悔了。
想要道歉，咬咬牙，还是咽了下去。
“粗去。”景井眼神透彻。
不喜欢就出去。
“不喜，欢，不做。”景井点点头，肯定道。
“怎么可能。”莫降石笑，“你还真天真。”
不开心还笑，真奇怪。
“难吗？”
“难，”莫降石干脆悬坐在窗边，一只手扒着上面，另一只手撑着自己，“人总要活下去吧。”
“哦。”景井似懂非懂。
他和莫降石不同，从小就困在四四方方的世界，没见过外面，正常人的正常与他而言不是正常。
所以他要的自然也不是“正常”。
“你呢，你不是也出不去。”
“不要。”景井不想出去。
他喜欢看窗外的光照进里面，亮亮的。
可他不能离开的。
“原因？”
“不，子，道。”
“那你还说我。”
景井撇嘴。
长得好看，但好凶。
“小布丁。”莫降石觉得自己在这跟他聊特傻，嘲弄一句，莫降石跳下窗，回了房间。
什么小布丁？
喊了几声，莫降石没回应，景井把头缩回去。
琢磨了一会儿“小布丁”三个字，景井猜莫降石大概是馋了，想吃东西了。
他先前刚学过，小布丁是吃的。
这么想，景井重重点头，吃饭是很重要，我也要好好吃饭。
“芸，吃饭。”
钱芸意外：“还是第一次听你主动提，很饿吗？”
景井摇头。
钱芸倒也不计较，笑盈盈陪着景井吃饭。
吃饭时，景井的表情不自然，又想起景井主动提吃饭，钱芸察觉到他有心事。
本是犹豫要不要问，没想到景井主动开口：“我，遇，见，一个，人。”
他让我的心怪怪的。
听了景井磕磕绊绊但毫不掩盖的描述，钱芸既觉得可爱，又有点担心。
她不知道景井接触别人是在什么情况下，那个人会不会别有用心但最终她还是没有把这些担心付之于口，而是默默藏起来，准备之后再行调查。
现在她需要关心的、需要解决的是眼前少年人的真心。
“这叫喜欢，不是我对你的那种喜欢，是，嗯——你的父母对彼此的那种喜欢。”
就是稚嫩的好感。
其实那点好感不足以言喜欢，但小孩子这点就够了，不用太深太热烈，浅浅尝一口足够了。
景井知道讨厌，而喜欢的反义词是讨厌，那……
遇见喜欢的人是好事。
虽然他暂时不明白为什么喜欢会分很多种，但遇见好事值得开心。
这样想，他的唇动了一点，比趋于直线多了一丝不同。
“喜欢？”景井期待地确认。
“嗯，喜欢。”钱芸温柔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