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婉儿再次得到紫霞的消息是在三个月后，紫霞约她在万红楼见面。

“找我何事？”秦婉儿抿了一口碧螺春，淡淡开口。同样的话语，一如当初在密林相见。但不知为何，总觉得两人此刻的心境皆有所不同。

数月不见，紫霞变得更为妩媚风情，肤色也比先前更有光泽。

她出神地看着窗外的落日余晖，答非所问：“师妹，你懂爱吗？”

秦婉儿突觉心口一刺，这感觉转瞬即逝，仿佛不曾发生。

什么是爱？

是樱花林中的初相见？还是镜湖旁的共放花灯？

她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两个身影抹去。依旧淡淡地说道：“爱，对于寻常女子来说，是很美好的东西，但对于我们来说，却是无解的毒药！”

“无解的毒药？”紫霞凄然一笑。

她又何尝不知？她们是杀手，杀手是不应该有感情的。

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秦婉儿突觉丹田之处的真气正在缓慢消散，“这茶……”

紫霞回到桌边，在她对面坐下，柔声说道：“你别怕，我是不会伤害你的。子轩答应我的，他只是想请你过去问几句话。”

“为什么这么做？”她问道，声音已是有气无力。

紫霞盯着杯中的茶叶发呆，碧绿的叶子在茶水中浮浮沉沉。而她，也像那无根的浮萍，在红尘浊世中沉沦。“我也不知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无法自拔地陷进去了。”

秦婉儿问道：“唐子轩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他这么做？”

紫霞微微一笑，道：“他对我很好，他以为我卖身于此，便花高价将我赎了出去。他整日整夜地陪着我，他抚琴，我跳舞，我们就像一对神仙眷侣。”

秦婉儿冷笑道：“但他却将府内的红玉弃之不顾，他对你不过是一时新鲜，不用多久，他又会另结新欢。男人都是如此，喜新厌旧！”

紫霞嘴边的笑容隐去，她突然激动起来：“不会的，他不是你说的那样！他是爱我的，他一定是爱我的！”

她站起身来，在房内焦躁地来回踱步。突然，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来到秦婉儿跟前，指着她，道：“一定是你嫉妒我找到相爱之人，对！一定是这样！”

秦婉儿悲痛道：“师姐，你清醒一点！她不过是想利用你找到幽灵宫！”

紫霞像是受到刺激般，痛苦地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他是爱我的！他是爱我的！”

秦婉儿见她什么都听不进去，便不再劝，尝试着运了几次内力，身体却一次比一次感到无力。

紫霞道：“你不必白费力气了，这是五绵散。纵然像你一样的绝顶高手，没有七十二个时辰，休想恢复。”

“哈哈哈！”门外传来男子的大笑声。唐子轩推门而入，笑道：“没想到堂堂幽灵宫首席女弟子，竟会落入我的手中！”

他伸手掐住秦婉儿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原来是你！没想到你竟然在唐门潜伏这么久，我竟丝毫未曾察觉。”

他又踱至紫霞身边，将她一把搂住，亲了一口，道：“多亏了鸢儿，不然，还不知被你骗到什么时候！”

秦婉儿冷笑一声，道：“紫霞师姐，你难道还没将你的真名告诉他吗？”

紫霞听到这个名字，露出惊恐的神色，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往事。“我不是紫霞，不是紫霞，我是紫鸢！”

唐子轩搂住她颤抖的身体，柔声安慰：“你是紫鸢，你是紫鸢！”又转头对秦婉儿咬牙切齿道：“不管是紫霞，还是紫鸢，她都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

秦婉儿朝窗口望去，那里距离桌案不过五六步。万红楼北面临湖，那将是她逃跑的唯一机会。

她刚刚故意说了那么多话，一是为了故意拖延时间，积攒力气；二是为了刺激紫霞，寻找机会。

此时，紫霞正伏在男子怀里低声缀泣，唐子轩轻抚她的后背柔声安慰。

就是现在！

秦婉儿提起仅剩的最后一丝力气，朝窗台终身一跃。

唐子轩虽立即起身追赶，但终究晚了一步，只看到湖中泛起的水花一圈圈向外扩散。他愤怒地拍出一掌，大吼道：“还不快追！”

秦婉儿慢慢地朝湖底沉去，她此刻内力尽失，四肢绵软无力，只怕连个正常人都不如。虽奋力挣扎了几次，但无济于事。

湖水灌入她的耳朵、口鼻，她呛了好几口水，意识渐渐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她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渐渐的，意识开始恢复，但两张眼皮却有如千金之重，怎么也睁不开。

她所幸继续闭眼休息。

此时正值初秋时节，白天温度仍然很高，但到了夜晚却颇觉寒凉。

她的衣服仍是湿哒哒的，裹在身上，十分难受。不远处传来阵阵轻微的，火柴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又休息了片刻，终于恢复了一丝力气，慢慢地睁开双眼。

这是一间破旧的草屋，应该荒废了许久，横梁上挂满了蜘蛛网。四面的窗户已经脱落，夜风毫无阻拦地从西面八方吹入。

屋中央燃着火堆，明黄的火苗在风中明明暗暗，眼看着快要熄灭了，又重新燃烧起来。

她躺着的地方是用茅草临时铺就的床榻，虽简陋却也软和。身上盖着一件男子的玄色披风，十分宽大，几乎将她整个人从头到脚的包裹起来。

又过了片刻，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上官凌怀里抱着几个山芋，灰头土脸的进了门。见她醒了，嘿嘿笑道：“这里实在太偏僻了，连个山鸡野兔的影子都没看到。只有这些，今晚便将就下吧。”

他熟练地将山芋串了起来，放在火堆上烤。回头看了女子几眼，突然笑道：“你的易容术可真不怎么样！”

秦婉儿，不，此时应该说是冷雪寒，连忙伸手在脸上摸了摸。皮肤细腻光滑，手上也没有青黄之物，想必之前落水，脸上的易容之物已被尽数洗去。

她慢慢起身，说道：“是你救了我？”

上官凌往火堆里加了些柴火，将火拨得更旺了些。“算上在唐门密室的那次，这可已经是第二次了。”他顿了顿，语气逐渐暧昧。“姑娘若是以身相许，只怕下辈子也得跟着我了。”

唐门密室？那次她可是易容成秦婉儿的，何况还蒙了面。

冷雪寒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试探性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

上官凌找了几根木头，做了个简易支架，边做边说道：“你先将衣服脱了，烤干，我慢慢同你说。”

冷雪寒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有些不自然。“我不冷。”

上官凌笑道：“你不会怕我偷看吧？你放心，我自会去门外待着。”此时，远处隐隐传来几声狼嚎，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分外渗人。“待会若是有野兽来袭，也是先咬我。在下纵然舍了这身躯体，也定然护姑娘周全！”

冷雪寒咬了咬牙，道：“你不必出去。”

上官凌嘴角泛起一抹计谋得逞的笑意，但很快被他掩饰过去。他看着冷雪寒，突然，伸手开始解腰带，然后，将外衣也脱去了。

冷雪寒被他盯得心里发怵，她中了五绵散，他不会是要趁人之危吧！“你……你干什么？”

上官凌将脱下的外衣朝搭好的支架上一扔，顿时，一个简易的屏风便做好了。

“屏风”那头传来他戏谑的笑声：“你不会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吧？姑娘请放心，在下虽不是君子，但也绝对不会做趁人之危的小人。”

冷雪寒借着火光，看到他背对“屏风”而坐，身姿挺拔，目不斜视。

她看了眼支架上的外衣，又看了眼手里的披风，恍然大悟。

初秋时节，身上的衣服本就穿的不多，若是将披风做了“屏风”，她将衣服脱了烘烤，便没有东西蔽体。此刻，有了披风，一来可以避免着凉，二来可以免去不必要的尴尬。

难为他想的如此周到。

冷雪寒也不是扭捏之人，她快速将湿衣除去，架好放在火堆边烘烤。她裹紧身上的披风，只觉一股暖流自心间流动，心中的千年寒冰仿佛也开始慢慢融化。

过了片刻，上官凌开口说道：“你刚刚问我，什么时候知道你的身份。其实……我一直都知道。”

什么？怎么可能？

冷雪寒心中惊骇，面上却仍旧神色如常。

上官凌见她不语，继续说道：“第一次见你，是在云阳城外的翠竹林，那也是我和你第一次交手的地方。从那以后，我便派人暗中调查你，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才知道你是幽灵宫的首席女弟子冷雪寒。”

幽灵宫行事隐秘，武林之中能探得她们踪迹者，已是寥寥无几，但他却能查到她的身份，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后来我得知你去了蜀中，便一路跟了过来。”

怪不得那日他能先她一步进入密室，原来一直在暗中监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