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先后落在山洞外，原暮白自储物戒中取出一颗夜明珠，疾步走向洞口。

“等等。”白衣僧人伸手拦他。

“了悟大师有何指教？”原暮白隔开白衣僧人的手，强自按捺下语气中的不耐。一种怪异的感觉浮在心头，好似受到什么召唤，勒令他快些进入山洞。

“你放心，此地若有机缘，我断不会同你抢，”了悟看出他很急，蹙眉往黑漆漆的洞内看了眼，担忧道，“你不觉得奇怪么，那道灵力只在最开始波动一下，此后再无动静，就好像刻意引我们来似的。”

“有无陷阱，一探便知。”

青衣身影一闪而入，了悟迟疑片刻，也跟上去。

山洞很深，起初是一条大道，而后分成数条小径。原暮白进了左一，了悟选择右二。

寒潭中央，洛缨感知到越来越近的气息，不免有些焦躁。

此时正值修炼的关键时刻，炼体不但增加了血脉韧性，也增加了丹田韧性。那些原本随着修炼，将要破体而出的淡金气流不知受到什么刺激，竟在丹田里乱蹿。

潜水匿于暗处，本该是此刻最稳妥的方案，但她气息不稳，尚未冲开厚重的冰封，便有一道气息抵达潭边。

洛缨敛息，暗暗聚气。

然而，等了片刻，未见对方出手，心下犹自诧异，结果下一刻对方骤然出手，巨大的法阵砸向冰面，地动山摇，冰面碎裂成数块。

这人什么毛病？既然察觉冰潭有异，率先攻击的不该是她吗？这么大一坨冰，他觉察不到异样么？

不待她细想，碎裂的冰块便又重新被冰封，凝结成比原先更结实的冰面。

她就知强行破冰会如此。先前她只是运转功法，融化了一次封冻，就被更厚实的冰封冻住，并不是冰潭针对她，而是极北冰海特性使然。

如此，洛缨便安心了，既然破不开冰封，那便影响不到她修炼。

将功法运转到极致，稳住丹田里乱蹿的淡金气流，洛缨细细分辨乱蹿的原因。

好像自丹田变得坚韧后，她就感到丹田有些空虚，仿佛饥饿许久，而那缕淡金气流就像美食，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要不试试用丹田吸收淡金气流？

说做就做。

压制着淡金气流融入丹田，起初感到排斥，很快那股淡金气流便被丹田吸附，像小动物被天敌捕食一般，短暂的挣扎过后，便一动不动。洛缨放开控制，任由丹田自行发挥。

气流渐渐消融，丹田渐渐泛起些许浅金色的光晕，洛缨正欲细查，忽然感到一个巨大的法阵兜头砸落，砸得她头晕眼花。

也就是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气流彻底消融，丹田又恢复成最初的模样。

洛缨很郁闷，趁着冰封碎开些许，猛然凝出指尖刃，拔剑出鞘，自裂缝斩向岸上之人。

全力一击，多少带了些撒气的意味。

那人似乎没防备，闷哼一声，再无动静。

洛缨满意，收剑入鞘，随着冰封，继续炼体。

方才的全力一击，调动储存的大部分灵力，如今冰潭之中的水灵气和寒气正被她飞快吸纳。

先前炼体，是自外向内淬炼血肉，如今俨然是自丹田向血肉反向淬炼。原本已经有些麻木的痛感再度强势袭来，待那些痛感渐渐平和，她惊喜地发现，躯体之坚韧远胜从前，竟隐隐有突破的迹象。

她沉浸在修炼中，岸上的人也未再轻举妄动，过了一会儿，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有人进来了。

“原施主？”

了悟是在感到剑意后，寻着剑意找来的。一入洞穴，就见原暮白一动不动地静立在岸旁，掉魂似的。

“你受伤了？”他唇角渗血，肩上有一道裂痕，了悟难免惊讶，同行一路，他对原暮白的战力多少有些了解。

原暮白修为在筑基二层，但手段却不止如此。曾经在面对数只战力在筑基三层的妖兽围攻时，他都游刃有余，毫不慌乱。

“你可是受到神魂攻击？”了悟递给他一颗净魂丹。

原暮白没接，径直走上冰面，走向当中的小冰山。

“莫非攻击你的东西就藏在冰块里？”了悟了然，飞快地回忆万妖录所记载的冰属性、附带神魂攻击的妖兽。

神魂攻击通常比较棘手，但往往是在一定范围内有效，只要远离，便可免受其害。

“原施主，止步。”了悟喊他，见他不应，叹了口气，上前拉他，“能够使用神魂攻击的妖兽，还是莫要近战。”

“不是妖兽。”

“是人。”

了悟一怔，再看向冰坨子时，更添一份警惕。

“是你要找的人？”

原暮白摇头。

“我观此地水灵之气浓郁，聚而不散，不是寻常之地，引咱们来的灵力波动，是她发出的吧。”

了悟欲出手，被原暮白拦下：“再看看。”

“姑娘，在下与正阳山高徒途经此地，见姑娘困于此地，可是遇到什么麻烦？”原暮白朝冰坨子拱手一礼。

又被打扰，洛缨不悦，但对方以礼相待，她便敛起脾气，“无事。”

“我观这冰面邪门得很，姑娘若是受困于此，我们或可施救一二。”原暮白好言相劝，了悟不由侧目瞥他。

“无事，”洛缨有些不耐，“你们速速离去即可。”

原暮白正要再开口，了悟给他打了个眼色，两人退至岸边。

布下隔音结界，了悟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人家说了没有麻烦，不需要你救，你为何执意出手？”

“我只是觉得此人当救，”原暮白蹙眉，按住腰际轻颤的剑，“若是因为不想拖累我们而放弃求援，岂不是与我们之过？”

“何出此言？”

原暮白自己也有些不解，“我的剑在震颤，但它没有杀意。”

一路同行，了悟未见原暮白拔过剑，但他知道，那是一把杀人剑，每逢大战，都会爆发出强大的杀气。这样的剑他见过，无一不是历经杀伐磨砺。

杀人剑意动，却没有杀气，他第一次见。

“既如此，不如我们联手破去冰封？”

冰潭里，洛缨感知到两人未走，只要不影响她炼体，倒不是十分介意。毕竟冰潭不是她个人之物，旁人层冰。

那些碎冰本会快速弥合，却因为火焰阵法的加持，有了融化成水的迹象。

周遭温度越来越高，寒气越来越少，炼体无法继续，洛缨掀起眼帘，先是看向一拳拳疯狂砸冰面的和尚，又抬眼去看悬在半空，操控火焰阵法的青衣男子。

“看来今日是练不成了。”洛缨垂目调理炼体损伤。

约莫半柱香后，封冻住洛缨的那层冰终于有了裂纹，她不再等，召出指尖刃，以剑气破冰，跃入半空，径直落在原暮白身前。

“就是你们俩跟我过不去？”洛缨质问，指责的是两个人，眼睛却只看面前的青衣男子。

炼体之时，她只是行动不便，不是聋了。

“你跟我有仇？”洛缨逼问。

原暮白怔然，“没有。”

洛缨了然，颔首的刹那拔剑而出，“那就是找茬！”

“我有一剑，请公子赐教。”

潇潇暮雨，裹挟着寒凉之气，仿佛春寒料峭之日，在江边淋一场延迟的冬雨。

“此剑名启蛰，取春雷始发，万物复苏之意。”

随着她的话音，灿金的光剑携风裹雨，在半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雨势如龙，风声呼啸。

“好！”

原暮白正色，眉宇间几不可察闪过一丝赞叹。

他自袖间取出折扇，迎风而展，纵身迎上光剑，“我不以境界欺你，今日便让在下好生领教姑娘的剑。”

白色的纸片小人在他取折扇时滑落，飘着飘着，就改变方向，落在下方观战的和尚肩头。

“主人今天怎么了？”小纸人儿翘着二郎腿，托腮沉思，“怎么这般好说话。”

“少儿不宜。”了悟抬手捻起小人儿，揣进自己衣袖，宣了声佛号，退至岸边观战，“佛祖说，千里姻缘一线牵，当真有理啊。”

空中交战的二人并不知道自己被四大皆空的出家人编排，两人正战至激烈之时。剑光大盛，追逐着轻飘飘的折扇，在空中舞了一圈又一圈，风雨交加，剑意绵绵，生生不息。

原暮白忽然理解启蛰的剑意了，万物复苏，周而复始，难怪她的灵力好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原是在生息之间，是一个又一个的轮回。

召回折扇，原暮白纵跃落地，拱手一礼：“姑娘剑意高妙，在下佩服。”

对方收起攻势，洛缨不便再出手，她横剑上前，做个“请”的手势，“再来！”

原暮白收了折扇，微微垂眸，含笑摇头：“在下甘拜下风。”

洛缨忽然怔住，方才打斗，注意力都在一招一式上，眼下细看，竟觉眼前之人的笑颜有几分眼熟。

他肤色略白，眉目舒朗，好似在上好的宣纸上提笔勾勒的山水，垂眸之间，是微风拂过山间水面，泛起浅浅的涟漪。略淡的唇色和恰到好处的高挺鼻梁，让人无端联想到山水之间的一叶扁舟，淡泊清远，令人心生好感。

这样面相的人洛缨前世见过一个，对方是个读书人，泡在书局久了，少见日光，肤色比眼前之人还苍白些。眉宇间暗含几分郁郁之色，看上去像是比眼前之人轮廓更深一些。

想起前世那人，洛缨不由怔然。

他们交集不多，为数不多的几次碰面，也只说过一两句话，大概连朋友都称不上。

然而，就是那样一个人，竟在她被利剑穿心，挫骨扬灰时为她出手。

他的结局，她来不及看。

生前最后一副画面是腾腾黑气自他身上冒出，顷刻绞碎周遭修士。

后来她的意识消散，她尚未来得及道一声谢。

如今看着眼前这个与他形貌相似的少年人，洛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不知是光剑横在眼前，过于有威慑力，还是旁的什么原因，原暮白忽然有些紧张。久久未等到姑娘再开口，他一时竟有些无措。就在他迟疑着，是不是应当找些话说时，对面的人收剑，朝他灿然一笑。

“多谢。”

原暮白怔怔。

三月里，桃花盛开，便是如此盛景吧。

洛缨心知这声道谢前世那人不可能听到，却还是忍不住想说。甚至忍不住想，这样相似的人，若是同一人该多好。

她自嘲地抿了抿唇，心知应是样貌相似罢了。前世那人自幼习文，未曾修炼，只是不知后来如何生出魔心，才有那般实力为她复仇。

这样一想，又觉得她前世不算白活，到底也交到真正的朋友，她心下叹气，不愿再耽搁修炼，扭身向冰面走去。

“姑娘，”原暮白忽然开口，叫她，“为何谢我？”

洛缨回眸，静了片刻，笑说：“谢你为我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