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逐渐回到原轨。两人闭口不谈有关设计院的任何事情，但林离依然看得出来，陆淮对这次失败很在意。

在意到一连几天都无精打采。

在意到数次无心提起，妄图在倪向东嘴里套话。

在意到经常查看那封昭示结果的邮件，又在她走来的瞬间藏起。

林离只能自私地希望他尽快恢复。

毕竟在某个层面而言，他的成功意味着他们感情的失败。

她最讨厌异地恋了。从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由于短视频效应，年后掀起了一波旅游热潮，镇政府紧锣密鼓地筹备、组建巾帼工作室。考虑到项目的持续性，优先招聘本地年轻人。

所以林离做了一张招聘海报，打算贴在村头巷口，吸引大家主动报名。

陆淮被她拉出来做苦力，她也希望他出来透透气。

灰墙上粘双面胶会掉皮。林离拿了罐浆糊，用毛笔一点一点地给海报刷边。她工作时，陆淮一直陪着围观的村民聊天。

林离远远听见他一直说“是”。

“你俩是两口子。”

“是。”

“真是养眼的一对呢。”

“是，谢谢婶。”

是什么是。她放下笔，气喘吁吁地冲到十米外，义正严词：“我俩，只是剧里的一对。”

林离说完，一回头就瞧见了陆淮的死亡微笑。

他们从村口贴到村尾，工作即将结束，陆淮依然对她不厚道的行为耿耿于怀。

“我很见不得光吗？”

“不是，您又高又帅，很拿得出手。”

“那我们怎么一直地下？”

“感情还不稳定，何必公之于众。”

“哪里不稳定了？”

林离向上指了指，“右上角贴歪了，那里不太稳定。”

陆淮别过脸去，开始专心干活。

别扭归别扭，饭还是要吃。陆淮开车回镇上，两人准备饱餐一顿再回宿舍。期间，他一边慢悠悠开车，一边用右手，时不时就握住林离。

握一会，对面开车，放开。等到马路上又只剩他一辆独行侠，又握紧。

“你干嘛呢？”

“给你看看，我多稳定。”

林离冷冷地“哼”了一声，幼稚鬼。然后偷偷在后视镜里笑。

两人找了家没有招牌的店，要了两份猪肉米粉。猪肉沉底，白色的细条在肉汤里打滚，林离入口，满嘴都是甜味。

陆淮吃着吃着，跑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时说下午和忙内东出外勤，让她别等他了，不知道几点回来。

林离的脸藏在碗后，一碗汤咕噜下肚。

她说好。

临近下班，她迟迟不见陆淮踪影，却接到了邝俊毅的电话。

“师妹，好久不见。”

“师兄好呀，好久不见。”

“今晚方便见个面吗？”

这次的饭局很简单，不过是在县城街边一家沙县小吃店。

林离很开心，因为这次只有她和师兄两个人，没有爱装X的沈知远。

但也同时很纠结，因为邝师兄热情爽朗地给她上了一整个卤猪脚。可是她根本不吃猪脚啊。

猪脚肉少，猪脚热量还高。她对着卤猪脚，半天不得下嘴。张嘴又闭合的为难样子，落在师兄眼里，被误解为客气。

“不贵，使劲吃，师兄就喜欢来小馆子，可好吃了。”说完，他使唤服务员，“再加五个酱肘子。”

林离面前，又多了一个装着卤猪脚的大碗。

思考许久，林离还是决定驳了邝俊毅的面子。

“师兄，我不吃猪脚。”

“你不早说，服务员，打包，再来两份蒸饺，要多点花生酱。”

饿了大半天，林离总算有能吃的东西了，她没客气地席卷了热气腾腾的蒸笼。

邝师兄忍不住点评：“年轻人，就应该活泼点，上次和你吃饭真就死气沉沉的。”

“我社恐，人那么多很难活泼。”林离为自己辩解。

他点点头，话里也表达了肯定，“人多的确不方便。上次就想和你说，我有个内推名额，你想不想来我们局，试一试？”

—

林离回到宿舍时，月上枝头。她瞧见自己灰白色的影子一点点爬上楼梯，被路灯映得淡了，更淡，直至融为光亮的一部分。

而光亮处的尽头，陆淮趴在栏杆上等她。

“让你别等我，想不到最后是我在等你呀。”

林离不好意思地笑笑。她把陆淮拉进房间，才敢张开手抱他。

“对不起啦，临时有约。”

两人抱了好一会，才难舍地分开。

“师兄找你干嘛？”

“商量点事情。”

“嗯？”

林离本来不想说，他想知道，也就说了。

“找我去遴选，我拒绝了。”

“怎么，你考不过呀？”

“怎么可能！”林离轻轻捶了他一拳，“别小看你女朋友好不好，偌大的H市，文字水平比我强点的，也就这么几个人。”她说这话时，把手掌摊开，示意人数超不过自己手指头。

陆淮看看她的手，又摊开了自己的手。

“12345678910....20，人还挺多。”

“陆淮，不准你闹我！”

他爽朗地笑笑，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间，恼怒稍纵即逝。

林离沉下心来解释：“这个机会，来得不光明，可能和我前男友有些关系，我不想去。”

“怎么会和你前男友有关系？”

“有个饭局上有他，看上去两人挺熟。”

“可是，这个机会，好像是我争取来的。”

“啊？”

她男朋友什么时候和她师兄搞上的？

他又怎么争取的？

她怎么啥也不知道。

“你怎么也不和我商量下就拒绝他了。”

“我也没想到和你有关系呀，我以为是沈知远搞的鬼，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就怕给你闹心。”

“你现在这样，我也闹心...”

林离哑口无言。好吧，这次是她理亏。

她不说话了，陆淮才意识到自己说话语气有些重，急忙把门后边的花束拿出来。

“好了好了，这次是我的错，和你道歉。”

突然被粉色风铃花抱了满怀，她想继续生气也难。

“为什么又送我花。”

“之前摘了一朵偷偷藏宿舍里。今天那朵花凋谢了，我想它在提醒我再送你一束。”

花就是花，漂亮而脆弱的物种。但倘若有一个人执意让花绽放，爱意是否也会永恒？

林离摇了摇头，赶走了脑袋里的胡思乱想。她谈恋爱以后的确是文艺脑上头，现在老是想一些酸里酸气的东西。

有时候回过头来，真把自己恶心到了。

“好吧，罚你周末请我吃饭，”她着急把陆淮推出去，“快到20分钟了，等下就得被保安大叔怀疑我们有不正当勾当了。”

陆淮很无奈，却也顺着她的动作走了出去。他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不偷偷摸摸。

“这周不能陪你吃饭了，下周再给你赔礼道歉。”

“干嘛，”林离很好奇，“你还有别的女朋友？”

“我倒是想，也不敢啊。这周我要和倪向东回S市做设计方案。”

“我们被补录了。”

—

2017年夏天。

在她表白失败的三天后，林离发了条朋友圈：谁有超高清版哈利波特全集资源，在线球~

陆淮很快就敲开了聊天窗口，并发了个链接过来。

林离紧紧盯着他俩的最后一条信息，在空调房里头尴尬到全身发红。

L：谢谢你，但我目前还不想谈恋爱（以下省略500字）

他是怎么鼓起勇气给自己发消息的，难道他是哈利波特骨灰粉吗？看见一个同好，必须豁出来安利？

他到底在想什么，若无其事？我要不要继续陪他装，还是把他删了一了百了？

林离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最终保存链接，删除了过往的所有聊天记录，若无其事道：“谢谢，亲~”

谁知道对方又发信息过来：我也想开来着，一起？

Little pear：怎么一起？

L：连麦？

林离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在不同的空间中共享呼吸，是一件很暧昧的事情。但那时，听见耳机里时而传来的滋滋声，她更多感受的是，不安，紧张，忐忑......以至于经常忘记剧情。

陆淮在另一头说：“刚刚好险，哈利波特差点就死了。”

林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疯狂点头，是的，你的呼吸声突然就很重，差点以为要断气。

几天后，林离总算把电影看进去了。他却突然张口让她分心。

“我上次说我不想谈恋爱，是因为我准备出国了，所以挺忙的。”

林离轻敲了一下电脑触控板，画面随即暂停。

“你之前不是去设计院面试了吗？”

“嗯，面试完设计院，还是想去外面看看，所以在找留学机构了。”

她轻轻“哦”了一声。两人又接着看电影。

陆淮后来几乎不再提这件事，以至于林离都差点忘记。直到他们断联几个月以后，他和另一个女孩子踏上了去日本的飞机，她才恍然大悟地想起。

其实他试探过自己。

他问过她，你没有去留学的打算吗。

“国外的设计理念比较先进，能出去看看会比较好的。”

他还问过她，非考公不可吗。

“你成绩那么好，就算去设计公司也大有作为。其实，日本工资很高的。”

他们最后一次聊天时，陆淮莫名其妙地说了句：“祝你考试顺利哈。”那时她国考刚失败，而省考还没开始报名，林离也不知道他在祝福什么，只能也顺着回了句：“祝你留学快乐。”

其实，那是告别。

—

“想什么呢？”

陆淮摇了摇她手臂，林离这才回过神来。

“没什么，祝你工作顺利呀。”

说完，林离就回了自己房间，把手机扔在一旁。彻底隔绝了他，隔绝了过去那个回忆，和如今的这个世界。

其实她在意的从来都不是异地恋。

而是他曾经，因为不想异地，从而决绝地放弃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