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例会,何工宣布了一个众所周知的消息:倪向东、叶晓文因派出单位工作需要,需回S市规划院工作一段日子,抽调时间最少为一个月。
陆淮摸鱼,偷偷给林离递了张纸条,问:你猜他们多久能回来?
林离拿起笔,认真答道:根据我的经验来看,没有最久,只有更久。请做好熬夜加班的准备,亲!
基础资料移交过去后,S市规划院很快拟定了东塘村村庄发展规划的初稿。
得益于东塘村开发程度低,很多地块仍都属于农村集体用地,只要和村集体协商一致,就可以进一步开发产业业态。
“现在有一个问题。卫星地图显示,初定建设为田园康养基地的地方,有一家正在运营的民宿。”何工伸出食指,指向地图上某处。
望着地图上的小点,林离在脑海里快速查找了自己的记忆。她记得那个地方三年前还是荒郊野地,并没有什么民宿。
陆淮分析道:“如果是违建的话,可以申请强制拆除,赔点钱就是了。”
闻言,林离点点头。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砸钱,她不信有做不成的项目。
“很可惜,地是别人自家的山地,民宿建造之前经过镇政府报批,不属于违建。村干部已经和屋主协调过了,人家的意思是地不卖,也不同意置换。”
林离想了一会,决定打个预防针:“这样的征地户我见多了,要么就是狮子大开口,趁机讹一笔。要么,人家真不稀罕那一百来万。如果是后者……”
“如果是后者”,何工突然加大了说话的音量,“那我们将举步维艰。”
会后,何文镜让陆淮开车去村里探探情况,林离留下来,协助他做申报省级典型村的台账。
所谓台账,实际上就是流水账,原指摆放在桌上供人翻阅的账簿,现在演变成各行各业的一种工作证明。
林离第一次听到“台账”这个词时,差点闹出笑话。
那时她才上班,对所有事情都一知半解。领导让她帮忙做台账,她以为是会计账本,急得去厕所里哭。
而现在——对着各类文件,她驾轻就熟地整理材料、落笔成文。
越写心情越好,仿佛每写下一个字,就往自己的远大前程更近了一步。
不愧是打工皇后,林离心想,她现在都学会自我KTV了。
两小时后,陆淮风尘仆仆地回来,一句话没说便把她往外拉。
戴着老花眼镜,在电脑前激情敲字的何工眼看状况不对,急忙出来制止:“陆淮,你放开她!有话好好说,别欺负人家小姑娘!”
陆淮的脸脏得像三花猫,他瞧了一眼林离,欲言又止:“领导,我真的需要她,我现在缺一个老婆!”
何文镜松开自己掐在陆淮手臂上的右手,有些尴尬地说:“我不知道,你们是这种关系。”
林离心态炸了,使出洪荒之力,一把推开了一老一嫩两个男人。
“关系什么呀关系,我和他现在就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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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淮其人,词汇量之匮乏,造句水平之有限,从不及格的高考语文成绩便可见一斑。
更不用说林离还有N次亲身体验。
七年前,她表白时,曾经给陆淮写了一封长长的小作文。
具体内容是什么,她早忘记了,只是依稀记得用了很多个“愚钝”来表达她对他谦卑的爱意。
然后陆淮,拒绝她的时候理由也说自己愚钝。
过两天他们假装无事发生、继续聊天时,他又多次提及“愚钝”二字。
仿佛短短几天内,他就成为世界上最愚最钝的人。
某些时候,陆淮的确笨笨的。
正如现在,他一再强调自己需要一个“老婆”,却说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林离一直希望人类能尽早进化成脑电波交流的生命形式。毕竟语言总是能因个体差异而产生巨大误解。
她挣脱陆淮的手,打了个电话。
“潘书记好,我是阿离,在忙吗?我想和您打听点事情。”
一小时前,陆淮坐着潘勇的摩托车,越过蜿蜒山路,来到了杨花屋舍。
潘勇边把头盔放进后备箱,边叮嘱他:“小准啊,老板见过我们,情绪上有些反感,我就不陪你进去了。待会儿,你好好和他沟通,我在前方拐角处的大树下等你。”
陆淮做了个“OK”的手势。
对于总被潘勇叫错名字这件事,他已经学会了接受。
映入眼帘的是一扇厚重的木门,一条杂色鹅卵石小路。步道不宽,仅两人通行,几棵半高的鸡蛋花树微微弓腰,枝丫密集,将视线遮了大半。
园林设计讲究移步换景,陆淮猜这是故意而为之。
果不其然,复走数十步,屋舍俨然,八栋青瓦白砖的房子从山底下缓缓升至半山腰。美丽异木棉在每一栋房子旁婀娜多姿、翩翩起舞,粉色花朵开得热烈,似在为人们指引。
他走进山脚那栋房子,有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正抱着一只胖猫守大门。
“老板好,我要一间房。”
入乡随俗,反正他申请了工作经费,可以彻夜在这里对老板进行心理按摩,晓之以理,再动之以情。
老板没抬起眼睛来看他,只低声问:“你一个人吗?”
“我一个人。”
“对不起,我们只招待夫妻。”
这是什么奇葩民宿啊,上门的生意不做,还给客人提要求。陆淮很无语。
“还要房间吗?”
“要要要。”陆淮咬咬牙,来都来了,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那你老婆呢?”男人挑了挑眉,他怀里的橘色胖猫伸出舌头,舔了舔爪子。
陆淮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巴,“额,你等等,我去叫一下她。”
说完,他迎着如瀑的日光,向不远处的一棵大树跑去。
……
“也就是说,你要林离配合你演戏?”何文镜总算听明白了。
“嗯嗯。”陆淮点点头。
离异之后,何文镜已经戒烟好久。可此刻,他真想找根烟来抽抽。
扯淡,真是太扯淡了。偶像剧都不用的烂梗,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犹豫一会儿,他开口道:“还是要尊重女生,先听听林离怎么说。”
何文镜话音刚落,林离直接给出答案:“我不同意。”
陆淮立即追问:“你为什么不同意?”
林离将双手背至身后,蹒跚于二人之间。
“其一,这家民宿的入住要求太奇葩,实在是超乎常理;
其二,只招待夫妻的话,说不定这是一个隐秘的情se场所,我建议先报警;
其三,陆淮再怎么也是个男人……”
她蹙了蹙眉头,语气颇为笃定:“男人,就是最大的安全隐患。”
陆淮像根弹簧,绷直身体蹦起来捍卫自己的名誉——“我发誓,绝对不会对你有任何非分之想,和非分之举。”
林离反驳道:“发誓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
剑拔弩张的氛围蓄势待发。
何文镜叹了口气,挥挥手让他俩坐下。
而后又说,“不行就算了,大不了少点奖金。我和县里的同志聊过,要是项目做好了,东塘镇能有两个嘉奖名额,奖金一千五。虽然我都想好报你俩了,但是工作嘛,会成功就会失败,不要勉强。”
他拿起保温杯,像往常一样吐了吐莫须有的茶沫,手臂却像被灌了铅,变得沉重又迟钝。
林离竟然伸手抓住了他。
女孩眼睛亮晶晶的,那眼神似祈求又似体谅:“领导,您真好。为了报答你,只要有钱,我可以去。”
—
收拾好洗漱用品,林离再一次坐进了陆淮的尊享座驾。
她拿出一副扑克牌,一边数一边笑,笑容让陆淮觉得有点瘆人。
“别这样行不,瘆得慌。你好像也不缺钱吧?”
身为富二代,陆淮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林离转了转眼珠子,决定对他进行道德绑架:“你不想要奖金的话,可以捐给我啊。一千五呢,够我一个月生活费了。”
陆淮还想说些什么,路却颠簸起来,一顿一顿地,给他们制造了坚硬的沟通壁垒。
抵达杨花屋舍后,两人马不停蹄地赶去kai房。
“老板好”,林离眯着眼睛,露出绝对标准的假笑,“我们来入住了。”
抱猫的男人对陆淮有印象,侧头面向他问:“这是你老婆?”
没等陆淮说话,林离回答道:“没错,这位是我的jian外。”
陆淮:???
“古代人称妻子是jian内,我老公,当然是jian外。”
陆淮神情蒙蒙的,嘴边有说不出的苦楚。这个“老婆”是自己拉来的,说什么也只能认了。
杨花屋舍的服务人员并不多,除了每日定时来清扫的一位阿姨,就只有兼任电工、木工、水工、服务工的老板。
老板叫杨弋,两年前辞了工作来东塘村开民宿,至今仍然血本无归。
杨弋给他们安排的房间是正中间的闻星楼。
林离觉得这名字挺有趣的,就问老板是谁取的名。
问这话时,杨弋开门的手忽地迟疑了下,又在众人未察觉之时继续动作。他淡淡说道:“我妻子觉得星星是有味道的,闻上去很好吃,就取了这个名。”
林离还想问他妻子哪去了,却被陆淮一把拉住。
“你别只顾着聊天,忘了我们的任务。”
林离只好用手捂住嘴巴,不再随意聊天。
那晚,他们原本的任务是说服杨弋。只是吃完饭后,杨弋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林离把八栋房子逛了个遍也没瞧见他的踪影。
倒是陆淮,任林离一个人认真工作,自己却敲起了廊道旁的柱子。
“陆淮,你又偷懒”。林离凑到他身旁,学陆淮的样子俯身而下,静静聆听。
“有什么好听的呀,不过是一根普通木头。”
她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不是木头,是混凝土。”
林离凑过去,再听了一次,相比木材的清脆,这个声音的确扎实一点,仿佛里头不掺一点空气。
放眼望去,杨花屋舍内亭台水榭一应俱全,而细部诸如砖雕彩画、木廊瓦檐等,无一不精致讲究。
她很好奇:“这么一个不赚钱的地方,杨弋图啥呢?”
陆淮拉起她的手,往房间里拉,“有钱人的心思,你别猜。”
“你要干嘛?”林离莫名有些恐惧。
而陆淮,天真得不像话:“回去睡觉呀。”
“就我俩呀?”
“这哪里有第四个人啊!”
活是自己接的,祸是自己闯的。
再抗拒,林离还是钻进了被窝,然后把陆淮的枕头踹下了床。
“你睡地板。”
陆淮摸了一把地上的瓷砖,冰凉透骨。如果是夏天,睡地板的确是不错的选择。
可现在是深秋了呀!
他不想服从安排,冷冰冰地问:“我冷了怎么办,我感冒了怎么办,你就这样对你的革命战友?”
林离三下五除二就把床单剥了下来,让他抱着取暖。
夜深了,月光倾泻而下。林离半个身子靠在床边,突然很想闻一闻星星的味道。
而陆淮在床底下闭目养神。
许久听不见林离的动静,他轻声问:“你睡着没?”
“没有啊,我在闻星星呢。”
呵。陆淮轻笑一声,听起来心情不错。
他看向林离,眉眼舒展,神情是说不出的温柔。可惜少女的心思放在星星上,一点也没瞧见。
“林离,拿到奖金后,我们去迪士尼玩吧。”
“为什么要去迪士尼?”
陆淮反问:“女孩子不都喜欢这个吗?”
林离却反问他:“为什么要和你去?”
陆淮不说话了,林离则呼出长长的一口气,假装自言自语:“哎呀,怎么有些人和前女友去过就算了,还要和我去,真是无语。”
“我还和我舍友去过,你知道,就那个姓周的。”
男孩的心思禁不起揣摩,因为总会走向错误答案。
陆淮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