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意存走在街上,阳光洒在肩头,全身都暖洋洋的,她忍不住发出感慨:“今天果然是个好天气!”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愣了一下:奇怪,为什么要在前面加一个“果然”?
很快她就想起来,昨天就是在这里,那个老婆婆对自己说“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只是可惜……
温意存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阿婆最后惨死的模样。
她不由自主地朝那边看过去,本以为会是空荡荡一片,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阿婆!
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脚步不自觉地向前挪动。
试着喊了一声,但没有回应,阿婆仍旧保持着昨日那个抬头看天的姿势,一动不动。
应该是离得太远,没有听清。温意存安慰自己,努力往好处想,脚下的步子却越来越犹疑。
她慢慢靠近,直到站在阿婆面前,温意存才发现,这根本就不是人,只是一个泥偶。
它的脸极其僵硬,嘴角扭曲成一个奇怪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温意存的心猛地一沉,手指轻轻碰了碰泥偶的手。她天生敏感,向来不喜欢和别人有太多接触,因为人身上总带着各种各样的情绪。
可这一次,她触碰到的那双手,却是一片空荡荡的虚无。
那不是一种“什么都没有”的空白,而是一种,被空虚塞满的感觉。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等待,寂灭,消亡。
她快要触摸到了,却又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明明只是一具躯壳,却让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悲伤,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心里慢慢裂开。
温意存的眼眶有些发热,喉咙也似乎被堵住,难受得几乎想哭。
“感觉到什么了?”
温意存还沉浸在那种感觉里,下意识地回答:“虚无,漫长的虚无。”
话一出口,她才猛然回过神来,迅速转过去,就看见万嘉和正站在她身后。
他逆着光,身影显得有些模糊,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距离感。
温意存的心跳加快,手指微微收紧,指尖还残留着泥偶冰冷的触感。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万嘉和看着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探究:“只是……虚无吗?”
温意存愣了一下,抬头看向他:“你还能……感受到什么?”
万嘉和轻笑着摇了摇头,笑意却未达眼底:“我也不知道,只是提醒你一下。”
“什么?”温意存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手腕忽然被一股力道扣住,整个人被拉了过去。
她猝不及防地撞进万嘉和的怀里,鼻尖瞬间被一股清冽的冷香包围,像是雨后茶叶的气息,带着几分疏离的冷意,却又莫名让人心安。
她的手下意识地抵在他的胸口,掌心下传来他沉稳的心跳,一下一下,像是敲在她的耳膜上。
万嘉和低下头,声音低沉而温和,落在温意存的耳朵里,莫名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没事了。”
温意存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那尊泥偶。
泥偶的嘴角比刚才更加扭曲,像是在无声地笑,原本僵硬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尖锐的爪子,快速收拢。
如果不是万嘉和及时拉住了她,恐怕自己已经被抓住了。
温意存只觉一阵后怕。
她赶紧从万嘉和的怀里退开一步,连声道谢:“多谢多谢!刚才……差点小命不保!”
万嘉和却仿若全然未觉那尊泥像的异样,眼眸之中,自始至终只有一个温意存。
他忽然朝她伸出了手,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掌心向上,像是邀请。
温意存有些莫名其妙,只听见他饶有兴致的问道:“我呢,你能感觉到什么?”
简单直白,毫不掩饰地表达他对这件事的趣味。
温意存怔愣了一瞬,抬眼对上他的目光,那双眼睛里仿佛藏着某种她看不懂的情绪,像是好奇,又像是期待。
看着温意存恍惚的模样,万嘉和继续笑着说:“你似乎很会感受别人,那不妨看看我的。”
“很会感受别人……”
这是在说她敏感嘛?
温意存脑子里忽然闪过无数片段,像是被触动了某个开关,那些话语如潮水般涌来。
“你不能这样子的,太敏感了。”
“我觉得你好敏感,不累吗?”
“你怎么老是疑神疑鬼,难怪没人想和你玩。”
……
“你这样的,就应该一个人。”
温意存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烦躁和抗拒,她拂去万嘉和的手,语气有些生硬:“我瞎说的,感觉而已,不准的,不能当真。”她顿了顿,总觉得这话还不够,又补充了一
句,“我就是天生有些敏感,容易触景生情,你别介意。我平常其实不是这样的。”
她一个劲地想要解释自己刚才的失态,可越解释,越无助。
万嘉和没有打断她,只是静静地听完,最后忽然问道:“这样不好吗?”
温意存一愣,随即扯出一抹苦笑,“当然不好,人怎么能一直感受别人呢?没有谁会喜欢自己被别人反复感受着,琢磨来琢磨去,每一个细微的情感和动作都放大十倍百倍来看,一举一动都被感知,被揣测,被臆想,被试探,这样很累,对谁都很累。”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自言自语,“让别人讨厌,也让自己讨厌。”
人都是把微笑挂在脸上,痛苦藏在心里。
可温意存天生就是一个感知别人内心的存在。每一次,她看着别人面上挂了笑脸,其实内心一副厌恶,白眼甚至嘲讽时,就觉得特别累。
有好几次,她忍不住说出真相,可换来的却总是那句——“你想多了,根本就没有的事儿。”
“你太敏感了”“你有点神经质”……
渐渐地,她的身边,就没有朋友了。
渐渐地,她也学会了沉默,学会了像其他人一样戴上假面,虚与委蛇。后来,也有了几个象征性的朋友。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无法摆脱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感。
万嘉和再没有说话,但目光从始至终都只落在温意存身上。
温意存下意识地避开,本能地认为这个话题该结束了,再聊下去,两人的关系立马就会触礁搁浅,荡然无存。
这不是针对万嘉和。
她只是太清楚自己的秉性了。如果再继续,她保证自己一定会失控。
那些藏在心底的自卑和敏感,像一根根细小的刺,轻轻一碰就会扎得她生疼。她不想让他看到这样的自己,更不想因为自己的情绪而让他远离。
她真的不想再因为这件事被远离了。
温意存掩去内心的波澜,嘴角微微上扬,又恢复她常有的笑意,故作无事发生般对着万嘉和说道:“走啦!”
她转身欲走,却在与万嘉和擦肩而过的瞬间,被他轻轻拉住了手腕。
万嘉和的手掌温热,力道不重,却让她无法挣脱。
温意存的心猛地一跳,脚步顿住,回头看向他。
万嘉和的视线自始至终落在她身上,坚定执拗,似乎也要让温意存这样看着他。
他左手轻轻一带,温意存的手自然地牵引到他的右掌上。
万嘉和轻轻握住,俯下身。两个人瞬间拉近了许多,但仍旧隔着一段距离。
温意存觉得自己已经能清晰地感受到万嘉和的呼吸了。
“抱歉。”万嘉和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丝歉意,“刚刚我的话可能让你误会了。”
“我真正想表达的是,你有一种很强大很特别的天赋。”他的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地敲在温意存的心上,“你能感知别人的情绪,甚至比他们自己还要清楚。这种能力很神秘很特别,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
温意存的呼吸微微一滞,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有人说你敏感神经质,是因为他们自己怀疑来怀疑去——不懂怎么接住别人的情绪,也无法正确处理自己的情绪。所以,他们试图让你怀疑自己,以此掩饰他们的不安与怯懦。”
“人总是习惯于把自己消化不了的焦虑,粉饰包装成对别人的审判。这是人的本性,我不作评价。”
“何况,这说到底还是他们自己的事,与我无关,与你更无关,我本也不应该评价。但是——”他停顿了片刻,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一层意味,“如果这些东西让你对我失去信心,那么我义务纠正偏见,努力自证,让你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我,会是例外。”
“温意存,你不需要自证,我来。”
当一个人试图打开一扇常年紧闭的大门,首先要做的,不应该是质问房子的主人为何不出门,而是反思自己为何扣门,是否值得里头的人为你开门。
敲门者,才是那个需要自证其诚的人。
温意存本来正惊讶着,一边疑惑为什么这人能看穿自己心里头想的东西,难不成他也有感知天赋或者读心术什么的?一边又感慨,没想到万嘉和也能一次性说这么多话。
然而,所有的弯弯绕绕都在最后一句话出现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这是印象里,万嘉和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温意存有些恍惚,好像一切都是错觉,可偏偏万嘉和的眼睛太过热烈,太过坚定。
她根本就逃不开这样的目光。
“现在,我要为我自己谋求一个自证的机会。”他拉起温意存的手,“我想请求你,允许我,成为那个意外。”
“你可以用任何方式感受我,每时每刻。”
揣测我,臆想我,感知我。
想怎么琢磨,就怎么琢磨。
他始终如一,所以无所畏惧。
“请慢慢考验我,认真感受我。”
温意存只觉耳际有丝丝温热缱绻,什么东西灼烧,沸腾着。周身全是万嘉和的气息,那种她甘之如饴的气息。
“我喜欢。”
他的呼吸沿着她的耳廓缓缓游走,酥软的感觉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她竭尽全力压制着。
然而万嘉和并没有到此为止。
他看着她,却不像是在和她说话,而是透过那双眼睛,那张皮囊,与她最赤裸的灵魂共鸣。
真诚而纯粹,坚定而义无反顾。
那声音随着山风缓缓落入耳中,却似洪钟巨浪,激荡开重重心潮。
“我想,你也会喜欢。”
温意存的脑袋嗡的一声,那压抑在心中的东西终究冲破了束缚,疯狂生长。
她原以为自己能控制住,当事情真正发生后才发现,所谓理智,早已溃不成军。
温意存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他的衣袖。
明明眼前人就说了几句话,语气也没有暧昧的意思,只是非常理智客观的陈述他自己的想法。
除了握着她的手以外,两人之间的距离整整隔开十公分,为什么自己还是没用地沦陷了。
她觉得自己像是站在悬崖边,脚下是万丈深渊,而他却伸出手,稳稳地接住了她。她想要靠近,却又害怕靠近,内心的矛盾让她几乎窒息。
温意存脑海里又生出那个莫名的想法来。
好想什么都不顾,好想抱抱他,把双手变成枝丫,变成根系,缠绕他的背脊。
然后生根,发芽,然后开花,凋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