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溪再次上船,不同的是,这次有袁昭扶持,船身没有一丝晃动,她稳稳地坐在船头。
袁昭将木舟撑到荷花间,在一小片空旷的地方,将长篙放下,拉过最近的一片荷叶,摘下里面的莲蓬。
将摘好的莲子,剥皮去衣,露出白白嫩嫩的莲子肉,再一分为二抽去里面的心子,送到沈宁溪面前,道:“礼尚往来。”
沈宁溪捻起半个莲子肉,送进嘴中,唇齿轻动时,淡淡的清甜蔓延。
而后,她也拿起一个莲子,剥开放到袁昭面前,“你也尝尝。”
时间静静流淌,清荷间只闻水滴声。
几个莲子下肚,沈宁溪斟酌着,说道:“对不住,我今日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袁昭浅笑,温和道:“你指的是哪件?是丘石,还是你那位马夫?”
沈宁溪微愕,“马夫的事,也让你为难了吗?”
袁昭故作沉吟,道:“为何不?”
沈宁溪解释道:“我说的是真的,他的确是我的马夫,我虽然不知道他因何得罪那名千户大人,不过,在我眼皮子底下,总不能让他被带走,那将我沈家颜面置于何地?”
袁昭:“唔,我还以为是他长相尚可,沈家女娘见之不忍呢。”
沈宁溪错愕,一向温和待人的函山哥哥,这是在和她开玩笑吗?
她蹙眉思索,故意道:“先前倒没注意,不过等他洗洗干净,我再仔细瞧瞧。”
袁昭失笑,挖了她一眼。
沈宁溪抿嘴轻笑,片刻后,说回到原来的话,“我说的是谢公子那边,你们有没有生我的气?”
袁昭:“没有,不过你能告诉我,你的理由吗?”
沈宁溪直言道:“倒也不是针对他,只是不喜他的作风。”
袁昭:“如何说?”
沈宁溪叹,放下手中莲子,双腿抱膝,道:“幼弟自小受父亲教导和训诫,长大后要匡扶社稷,救天下百姓于水火之中,完成天下统一。”
“谢公子身负才华,却骥伏盐车,这样的人,谢氏培养出来作何用处?全是浪费食材。”
语毕,她惊觉用词不当,再次歉声:“对不住。”
袁昭微微摇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你又怎知他没有心系这些呢?”
那是因为她知道谢涵在八年后的本事。
好吧,她没有办法和袁昭说得清。
袁昭也说道:“他也是在观察,如今晋王身边不缺文臣贤将,凭借谢氏如今的地位,他很难有一番作为。”
沈宁溪立刻抢声,“男子汉大丈夫,一定非得有利益可见,才能有所作为吗?”
那那些圣贤书,读来又有何用?
袁昭一噎。
半响,取笑道:“原来沈娘子还有这么大的志向,怪不得伯父对我说,你若为男子,上阵杀敌,定当不输大郎。”
有些事,不能说与未婚妻明白,世家久存于世,沿袭的就是这种思想,若不小心谨慎,只会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祸。
多少世家已经在莽撞中销声匿迹,他们这些苟延残喘的氏族,必当更加小心,才能在这江南偏安一隅。
沈宁溪却误会了,连忙补充道:“每个人的志向都不一样,能文能武,只要是自己擅长的就好。”
袁昭笑道:“你擅长骑射?改日一起比一比?”
沈宁溪眉眼明亮,又有下次再见!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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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月去管事处查看马车情况,等娘子游船回来,就要回府了。
车内整齐,不过缺了一些点心果子,揽月考虑到沈宁溪午膳用得少,折转回去,寻道童探问后厨的位置后,打包了一份糕点,放回到车上,备作回去的茶点。
从马车里出来,就见一名男子向这边走来。
男人笑起来露出两排白花花的牙齿,定睛一看,不是獾奴是谁。
揽月认得他,自家马夫的朋友,工于算计,有些本事。
这样的人,她自当没瞧见,转过身,就朝着采荷畔入口走去。
“姐姐,不认得我了吗?”獾奴一呆,连忙追上去,道:“我是獾奴,上次送你去贺家的车夫。”
揽月转头,“原来是你,你怎会在此?”
獾奴摸了摸后脑勺,黑肤遮住了几分羞涩。
道:“我是专门在这等姐姐的。”
当然,也是为了看看兄弟有没有获救。
甩开追兵,他就赶过来了。
此地地势高,方才荷花塘那边的情形全部看在眼里,放了心,却又忍不住多逗留了一会,没想到真见到揽月往这边走来,于是,又忍不住,再留了一会。
方才见她急匆匆地离开马车,他不敢打扰,这会儿,见她解决了问题,一身轻松,才又忍不住上前。
心道,说几句话就成。
揽月疑惑:“等我作甚?”
獾奴心思急转,“过几日,我要去扬州一趟,那里的东西便宜,你有没有想要的?我顺便买给你。”
揽月果断拒绝:“没有。”
獾奴:“胭脂水粉,你喜欢什么样的?红的,粉的?”
呵,懂得还挺多,“不需要。”
揽月说完就走。
獾奴一急,拦在前面,又道:“珠钗?衣裳?锦缎?你随便说一个,啊——哎呦——”
獾奴没有防备,当佳人伸出手,犹自怔愣并欣喜时,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背后传来一阵镇痛。
这么看似柔弱的女娘,下起手来,真的一点也不温柔。
揽月可不是什么柔弱的女娘,打小进府,就和沈宁溪一起练强身健体的拳脚功夫,她自以为,像獾奴这种瘦削的,可以单手撂倒一个。
果然......
“揽月,你在做什么?”
沈宁溪惊疑地问。
时候不早,离开小木舟后,准备回家,袁昭说要送她,所以一起到了这里。
揽月回头,只见沈宁溪站在不远处,身后是袁公子,以及站在最后的王靖宗。
道:“没事,遇到一个登徒子,娘子,我们走。”
沈宁溪颔首,从獾奴身边走过,自然得就像不认识此人一样。
那是柳胜,她当然认得,不过,王靖宗就在她身后,此刻的她不应该认识柳胜。
袁昭给清和使了个眼神,而后送未婚妻去马车上,叮嘱她路上小心,又对自己今日不能亲自接送感到抱歉。
“函山哥哥,你也早些回去。”沈宁溪隔着窗口,挥手道别。
时候差不多,王靖宗驾马车离开。
獾奴望眼欲穿,失落地深叹一口气。
马车走过一段距离后,沈宁溪没忍住,询问揽月:“那个登徒子,冒犯你了吗?”
揽月以为让娘子担心了,摇了摇头,“没有,他没那个本事。”
沈宁溪扬眉。
柳胜的功夫不弱,她亲自见识过,揽月几分斤两她也清楚,说柳胜没那个本事,她还真不信。
不过,柳胜的话,她听到了。
柳胜竟然心悦揽月?
沈宁溪不知道,不过今日开心,忍不住继续盘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揽月:“上次在贺家,我着急回去给老爷传信,阿豨让人带我去找他,是他送我回府的。”
沈宁溪想起来,怪不得那次揽月来去很快,“从那之后,他就开始纠缠你?”
揽月:“那倒没有,今日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娘子放心,今日的事,不会再有下次。”
沈宁溪摆手,“无碍,倒是你,对这个人怎么样?”
撇开身份,柳胜是个不错的人选,几次办事都很细心,最重要的是身手不错,在这乱世,能护好揽月。
沈家对侍女,没有必须嫁在府中的规矩,揽月若是在府里挑一个管事嫁了自然是好,不过,前世到最后,揽月也没嫁人,可见对那几个管事并未放在心上。
揽月一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声音有点大,王靖宗似有所感,放松了身体,往后一靠,侧耳细听。
车内传来声音,“娘子明鉴,这样的登徒子,婢子是无论如何也瞧不上。”
得,又一个眉高眼低的。
王靖宗在心中默默地为弟兄点根蜡。
沈宁溪微惊,扶揽月起身,道:“没看上就没看上,他也犯不着让你下跪。”
心里觉得可惜。
王靖宗以后若有一番作为,没有她的牵制,柳胜应该会一同随军,封个一官半职,揽月若能嫁过去,也能是个正经的主子。
不过转念一想,谁又知道呢,万一死在战场上怎么办?难道年纪轻轻就要守寡?
忽然,她一个激灵,霎时间,脸色发白,胳膊袭上一阵冷意,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层层团起,全身僵硬。
她想起来王靖宗对她说的,寇戎是如何逼他进王府的了。
王靖宗说,他一直和城外的山贼做买卖,一不小心被寇戎发现了,寇戎威胁他,若是不从,就要抓他入狱。
“在吃牢饭和吃山珍海味中,我自然选择吃山珍海味,所以,被逼无奈就只能进了王氏的大门,幸好是进了,要不然还不能娶你过门呢。”
“你说,我们这是不是天赐良缘?”
“上天特意派我来拯救你,你就知足吧。”
有些话早已过去多年,并且跨越了时间的鸿沟,但不知为何,想起来时,字字在耳,就连他说话的神情,都记忆犹新。
他是因为被寇戎抓住了把柄,受寇戎胁迫,才不得不进了王氏,拜王忠为父。
今世,她势必要改变命运,那他的命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