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岚经历了一个冗长的梦境。

梦里，他是林萧一生的旁观者。

林萧在执法生涯中唯一一次暴走是因为一个性骚扰惯犯，一个高龄老大爷。小到幼儿园的女孩，大到白发斑斑的老太太，都惨遭毒手。

犹豫情节较轻，每次批评拘留后大爷的家人都会以“老年痴呆”企图搪塞罚款，而他对别人所造成的伤害在拥护他的亲戚嘴里就只是轻描淡写的“看一看而已”“摸一把不会少块肉”。

起初林萧厌恶老大爷有过动手的念头但都被前辈高栋劝阻，直到那个畜生的魔爪伸向他疼爱的邻家妹妹。

无父无母的林萧从小在早年无子的邻居的招抚下茁壮成长，所以他待人温和，处事有度，成绩优异，成了人口相传的“别人家的孩子”。

相当于林萧亲生父母的邻居奔波求医，终于高龄得女，他视女娃张琳琳为亲妹妹对待，恨不得宠她上天给她一个快乐的童年。

只因天公不作美，偏要让人间天使落难。

那日林萧刚好24岁，女孩也永远是最美好的10岁。他永远忘不掉女孩撕心裂肺地哭喊，忘不掉养父母几度奔溃的面容，忘不掉街坊评头论足地议论。

审讯室里老大爷满不在乎的神情似一把利刃切断林萧名为理智的琴弦，他表面从容自若地与前辈交流，成功取得信任允许与犯人面谈。

“你好。”林萧露出标准的八齿微笑，走到老大爷身边面目和善地伸出右手。

这一刻，他是大公无私的林警官。

下一秒，他是张琳琳的哥哥林萧。

林萧在技术人员撬开他提前反锁的铁门前数不清抡了几拳砸在老头身上，他动手前计算好力道，知道不能把人打的残废。

可是还不够啊……他真正的想法在叫嚣。

“林萧！冷静点！”高栋从后方禁锢住即将失控的林萧，拖着他离开审讯室，“我就不该放你进去！看看你现在的模样，你觉得这样做就能让叔叔阿姨开心吗？就能让琳琳开心吗？”

“……对不起。”林萧垂首不去看高栋失望的眼神。

白鹭岚无声地再次道歉，不是对自己的行为的后悔，而是愧对高栋对自己的器重，倘若又重新选择的机会他依然会出手。

“哥哥，你为什么要道歉呀？”稚嫩的童音遽然响起，此时，周遭的景象像是废旧高楼斑驳的墙皮脱落后展现出底下的另副面貌——是张琳琳生日当天因肺炎发烧不得不住院的场景。

是白鹭岚几乎忘却的记忆。

林萧怜爱又自责地握住张琳琳因挂水而僵冷的小手，“因为哥哥……忘记给琳琳买生日礼物了，你现在告诉哥哥想要什么，我马上去买。”

张琳琳乖顺地卧在病床，她揪了揪怀里玩具兔子的绒毛，说道：“我想要…能实现愿望的蛋，就跟守护甜心里的胚胎一样！”

“那胚胎是什么样子的呢？”

张琳琳比划几下：“它长得像一颗白色的鸡蛋，哥哥能买到和它一样的东西吗？”

林萧点头信誓旦旦道：“当然，哥哥我可是很厉害的。”

“哇哦——哥哥万岁！”

“好啦，琳琳好好休息，哥哥去超市给你找。”

“嗯，哥哥再见。”

林萧来到超市有些笨拙地向理货员描述“长得像鸡蛋的东西”，最终在理货员超凡脱俗的理解能力下找到了与之相似的物品——健达奇趣蛋。

“请问您是需要男生款还是女生款呢？”

“女生款的，拿五个。”

“好的，健达奇趣蛋右边的壳里面放的是玩具，记得让您的孩子拆开看是什么惊喜哦。”

“知道了，谢谢。”

白鹭岚跟着林萧走到医院前，身后忽然传来沸沸扬扬的喧闹声。他一眨眼，发现自己和林萧居然到了居民楼楼下，旁边的租户们都对着上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只有林萧在面露惊慌地嘶喊着什么，可惜他听不清楚。

几秒后，不知是谁先惊嘑一声，霎时人群中叫声四起，炸开了锅。白鹭岚抬眸循去，仅是一只折翼蝴蝶悄然坠落罢。

梦断了。

白鹭岚是被耳畔富有节奏的呼噜声吵醒的，意识任处于飘忽不定的状态，隐约感觉眼眶潮潮的，手背一擦，泪水就滑了下来。

“怎么，知道是我救了你才感动到哭泣的吗？”先一步转醒的几斗支手撑起右腮，未润嗓的声音轻微磨着干哑，宛如古藏百年的提琴奏乐而出。

白鹭岚回神淡淡道：“……我不知道是月咏同学救了我，谢谢你告诉我。”

几斗端详他片刻：“那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说来话长，或者…我长话短说。我只记得自己被坏蛋绑架了。”

“还有呢？”

“他们向我求救，我不知道怎么做他们就打算撕票搞晕我。你说我可不可以向他们索要赔偿金？”

“……”几斗无言以对。

“是月咏同学帮了坏蛋们吗？”

“不，是你自己。”几斗已经断定之前的想法正确，他撑脸的手改为压在枕面，略微弓腰俯视，左手贴在白鹭岚心脏跳动的胸腔，“他们托我说，‘谢谢你’。”

“嗯？不是吧…”

“明明你没有守护甜心，为什么会有拥有那种力量？”几斗五指微微收拢，揪得那撮布料皱巴巴的。

“月咏同学，你能不能让开点，我害怕你马上就把我心脏掏出来。”白鹭岚半开玩笑地向上挪动，背靠床头，“本来我就对坏蛋和胚胎的事情了解寥寥无几，你又突然说是我净化了坏蛋，我也无法解释。”

“我不记得有跟你提过‘胚胎’。”

“我偷听的。”但也只是实情的一半，他没想到胚胎的信息会出现在有关张琳琳的记忆，。白鹭岚坦荡道，“我该说的都一五一十说了，月咏同学可以告诉我坏蛋的由来吗？总不能是因为过期才那样？”

“心灵之蛋，一般沉睡在孩子们的心里。但有时候蛋的持有者，会因为烦恼而对自己的心灵进行惩罚，亦或是对梦想失望，这样的话，心灵之蛋就会变成坏蛋。”几斗收回手，调整姿势与白鹭岚肩帖肩并躺，这张床对于两个高中生来说有点挤。

“月咏同学是负责回收的吗？”

“我们才不做那么麻烦的事情喵，”阿夜□□厚厚的肉垫，继续道，“一般见到不是胚胎的都直接破坏掉喵。”

几斗怒音喊道：“阿夜！”

为时已晚，说出的话覆水难收。

“喵呜——”阿夜连忙捂住嘴巴。

白鹭岚无法衡量直接破坏坏蛋的严重性，他嗓音柔和，“我感觉月咏同学不想是会主动做出具有破坏性的行为的人，无论对人对事，这是我通过这段时间相处得出的结论。”

“那当然喵，都怪复活社——喵呜！”阿夜情绪激动地爆料，接着就被神色阴沉的几斗弹飞。

“阿夜的心思意外很单纯呢——”白鹭岚意味深长地笑道，“不像月咏同学遮遮掩掩的，让人瞎猜。”

“知道的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没办法啊，谁让有只迷雾重重的野猫在我身边打转。”

“白鹭岚，”这是几斗第一次叫出白鹭岚的全名，眼底暗中翻涌莫名的情绪，“不要试图去挑战复活社。”

“……”白鹭岚沉默，既没答应亦没拒绝。

他们间的空气似凝固般死寂，阿夜也不敢制造半点噪音，视线在他们身上来回飘动。还是白鹭岚最先败下阵，深叹口气，“我知道了。所以月咏同学刚刚是在生气吗？”

“没。”

嘴硬装酷的高中生。

白鹭岚吐槽：“真不可爱。”

“醒了吗，快到放学时间了。”坂口美穗子拉开床帘，敲敲腕上的手表提醒道。

“谢谢老师，我们知道了。”

“长谷广平同学，赶紧起床，收摊了。”坂口美穗子走到隔壁，粗鲁地踢踹那人的床脚。

“美穗子老师，你就不能温柔点吗？”

“都那么熟了，我懒得装出为人师表的人设。”

“呵呵，真是辛苦您了。”

教室里。

学生们停下打扫动作以捉摸不透的眼神盯着进门的白鹭岚和几斗，弄得二人浑身不舒坦且莫名其妙。

本田樱胆大地走过去，滑动手机屏幕挑出几张照片展示给他们，言语间克制不住激动情绪，“班长和月咏同学的照片已经在论坛传疯了，大家都在猜你们是不是——”

“一定是在交往吧！”见到本田樱带头冲锋，剩余的女孩子也围堵上来。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我真心祝福你们！”

“呜呜呜呜，我的两个男神在了一起，可我还是孤家寡人。”

等下，现在的高中女生都好这口吗？

白鹭岚表情僵硬的看着那几张向照片——光线昏暗的鬼屋里几斗扶稳白鹭岚，鬼屋外并肩站着的几斗和白鹭岚，走廊上几斗公主抱白鹭岚。

“我上次在数学课上还看到你们的互动，好甜啊…”

“我也是我也是，原来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吗？”

“羡慕了，我都没看到！”

再次被误会的几斗聪明地缄口不言，他明白越描越黑的无奈。

“唉，我们没在交往哦，只是凑巧月咏同学帮我的时候都被抓拍到了，而他有在意的人了。”白鹭岚适时地拉出置身事外的几斗挡枪。

“喂——”

“诶——”

女生们和几斗的声音同时响起，可她们依旧坚信这是他们冠冕堂皇的借口，本田樱懂得拿捏分寸，哄着女生们去各司其职。

角落里的星野奈雪暗自神伤，阳叶忧心地宽慰她：“没关系的，只是在意的人而已。奈雪先跨出做朋友这一步，我们再讨论以后得对策。”

“…你说的对。”只不过，还是会忍不住去伤心。

闹剧结束，人员稀散。

白鹭岚强行扯开扒拉着几斗不放的星眸，怒其不争：“月咏同学是有什么魅力那么吸引你？”

“要不然你就让它当本大爷的小弟喵。”

“做梦。”

“哼！”

白鹭岚和阿夜大眼瞪小眼。

一辆红色轿车停在路边，二阶堂悠按下窗户探出头，“几斗君，可以跟我走一趟吗？专务有事找你。”

几斗冷脸坐进车子后座，没跟白鹭岚道别。

尾气呼啸，整辆车迅速消失在路口。

二阶堂悠透过后视镜看到白鹭岚仍原地目视，试探着挑起话题，“是几斗君交的新朋友吗，不好好再见的话会令人伤心的。”

“无所谓，聊过几句的同学罢了。”

“哎呀，高中生就应该处理好人际关系。不然出心理问题的。”二阶堂悠将信将疑。

几斗不愿与厌恶的男人多说半句，合目装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