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悦已经好多年没提前这么多天回来参加祭天大典了,当然不是因为强耳的命令,而是因为放下人界的事后,她的时间不再那么紧张。
紫瞳兽在刚入夜的时候开始下降,还在半空,她的心里就不自觉开始烦躁起来。
掀开帘子往外看,远处就是巍峨高耸的魔宫,前方环绕的城池这两天因为即将到来的大典汇聚了四域有头有脸的魔族,大家情绪高涨,便连守城的魔卫也曾加了许多。
庄严,热闹,同时也意味着更多的目光。
“烦死了,这么多人。朱凰,行了,你待会儿驾着紫瞳兽去西城外呆着,明天再回殿。”
紫瞳兽这么显眼,在西城上空一飞,满城都知道她齐悦回来了,强耳大概会立即召她过去。她提前回来只是看有没有什么蹊跷,可不是紧着去见老爹的。
朱凰点点头,勒紧缰绳下行。
齐悦站在她后方一步的车辕上,迈步踩向空中,人身坠落之时,她摇身一变化为蛊雕兽形,飞向远处的城里。
疾风一般靠近城池,她想起什么,略微睁大了一双圆润锋利的眼眸,隐去了头上一对梅枝般的鹿角。
回到瑰宝殿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侍者。
她回到自己的寝殿歇息下来,枕着脑袋左右不得劲儿。悦少主习惯了前呼后拥的生活,乍然安静下来,她觉得有点空虚。
想她年少的时候可是整日在两城之中厮混,时常去东城挑衅,大部分时间里,还是她娘叫人来把她叫回去的。
她娘......
齐悦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停顿,她放下翘着的二郎腿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又在无意识摩梭齐眉留下的乌木手串。
.
自从魔宫被烧了一部分,齐悦被罚亲自监督修筑,到如今,魔宫哪里有个狗洞她都是知道的。
驾轻就熟来到了彩云殿,夜色大概已经很深,月亮西移,隐进了灰色的云层里。
齐悦站在正殿的门前,仰头打量这座曾经被自己爬上翻下的建筑。可以夜视的一双眼睛,看到的死物没有白日那般色彩艳丽,孤零零矗立着,带着一些阴沉暗淡的气息。
她如今倒也不会伤心了,只是整个人在这座宫殿面前变得有些沉静,推开门进去,再转身关上,只留她和齐眉的牌位。
如今,这整座宫殿都是她娘的坟冢,齐悦不允许任何人重新住进来。
“唉,你说你,从前整日吹嘘自己有多么的厉害,到头来死在这么个贱人手里,我怎么就不信呢?”
她面对着那竖灰暗的牌位站着。
“不过,你放心,秦玉死了不够,迟早有一天,我会把她儿子也绑来这里,向你磕头忏悔......”
齐悦絮叨了两句,也没什么章法,基本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开始沉默,寂静的环境里,耳朵里突然传来细微的动静,似乎来自于宫殿的外墙。
她眼睛一眯,猛地抬起头。
离她这么静才被发现,来者应该不简单,那么在整个魔宫里,应该是——她爹?
这么晚了,强耳来做什么?来缅怀她娘,可是齐眉不是说她和强耳没什么感情,只是利益的结合吗?
脑中闪过很多疑问,她迅速反应,化成一根羽毛,飘然躲在了牌位后面。
强耳那把沉重的檀木轮椅声音越来越大,最后被人抬进殿内,滚到前方。
一段漫长的寂静,长到齐悦觉得自己呼吸憋闷。终于,强耳说话了。
“人界布下的结界如今岌岌可危,人魔两界虽然只有齐悦可以来去自如,但也算有了缺口,人妖两界更不必说,秦桀已经在罗刹殿开始布网。赛阳,你觉得到底是齐悦会先找到银荷之种从魔界内部破开结界,还是秦桀可以带着魔从人界攻进来?”
强耳微微偏头向后方,声音平缓沉稳。
赛阳只专注扶着轮椅,沉声道:“属下不知。”
强耳转头,平视着前方的牌位:“同样的问题,你可知当初你们眉夫人是怎么回答的?”
赛阳抬了抬眼睛,他知道的话就见鬼了。
强耳自顾答道:“她押的齐悦,可如今时机将到,她却没有机会见证结果。”
说完话,强耳示意赛阳推轮椅上前,抬手拂去牌位桌案上的灰尘。
“人族布下的封印,自然要由人族去解开。我很期待,当结界破开那日,人族那帮修士发现破界的正是自己供奉的大能之子,该会是什么表情。”
没有人搭话,强耳也不再自说自话,他今日好似是来倾泻心中时局即将开始改变的兴奋,可是往日会眉飞色舞和他争论的女人已经变成了一个死人。
齐悦听见一声沉闷的叹息,随后便是离去的声音。
她的心因为强耳的一番话跳得极快,可是保险起见,直到声音消失后很久,她才从牌位的后方现出形来。
“我的娘哎。”她目光呆滞地轻声叹了一句。
人族,大能之子,破界?这话不就是说她和秦桀,要么有一个是,要么都是人族吗?
她是人,她不是齐眉亲生的?下一秒,齐悦立马为自己这荒谬的想法摇了摇头,她这张蛊惑众生的脸,和齐眉长得多像啊。
再说,是人是魔她自己还能不知道!
唉,不对,那是人是魔秦桀自己还能不知道吗?这也说不通啊!
秦桀到底是人是魔?!
.
人界混迹多年,要论如何区分人妖魔,如今的三界之内,齐悦说第二,大概没人敢说第一。
在她看来,方法有四。
第一,看外伤伤口,魔皮下血肉近黑红,人皮下血肉近赤红,妖族则需看它修的是魔道还是仙道而定。人族有诋毁魔族的,曾有话说“魔是天生的坏种,天然一副黑心肠”。
齐悦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她对此话嗤之以鼻。老娘天生地长成这样,怎不说老天是副黑心肠!
第二,看施法而定。不过此法只争对强者,强者丹田浩瀚如海,激战时周围的气会因丹田的吐出纳入而产生剧烈的波动,修仙修魔气场不一,齐悦只要感受一番便可立即分辨。
不过,以她从前讨嫌的经验来看,这两种方法对秦桀都不管用。
第三,看男女双修。人族之子必为人,天魔之子必为天魔,化魔之子不一定,看后天修炼,人魔之......呃,齐悦暂且没见过......
不过,由此可见,男女产生的生命之种无法改变种族的差别。齐悦在人界之时尤其的小心谨慎,至今没有和任何人族有过荒唐之事。从前只听长老一句带过,到不知具体差别在哪儿。
第四,生剖看内丹。心脏控制肉/体,内丹控制灵体,修者修出内丹后会对心脏和肉/体进行修复加强,二者相辅相成,从而达到延长寿命的作用。看内丹自然是最直接的方法,不过此法尤其鸡肋,毕竟生剖后大概率得到的是一具尸体,是人是魔也没有意义。
从彩云殿回来,齐悦穷尽毕生所学,想了大半晚上。
可是从种种迹象来看,秦桀真的毫无破绽,她爹也不可能没头没脑地说这么一句话。
自己的好哥哥死对头可能不是亲生的,这消息不知道还好,一旦知道了,不搞清楚的话,齐悦抓心挠肺地难受。
第二天,离祭天大典还有五日的时间。
齐悦鬼使神差地,早早起床,想着事儿不自觉从西城逛到了东城,一直到了鹿中殿。两扇殿门紧闭,看上去厚重威严。
观南居被踢坏的门不知修好没有?还有,她都被叫提前回来,那强耳的“乖儿子”应该也收到消息了吧?
齐悦脑子灵光一闪。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敲门,突然鹿中殿的殿门前一片昏暗,一只巨兽仿佛遮天蔽日的刹脚往下来。
吞云兽!
他回来了!
齐悦闪身躲在了门前几抱粗的圆柱后面。
没过多久,她就看到秦桀的身影越来越近,你到底是人是魔?齐悦心中莫名一阵激动,等人刚到圆柱后方一步,她猛地横跨出来,大声道:“嘿,大哥!”
秦桀吓了一大跳,定睛看清人后愣了一下,眼角抽动。
这段时间见面太频繁,他已经不想问她来做什么,反正有什么要求,拐弯抹角也好,阴阳怪气也好,她是肯定要说出来的。
秦桀斜了一眼人,稳了稳自己被吓得乱跳的心,随后脚步从容地朝着大门走去。
“开门。”
门上的狮头衔环辅首化为两个看家门童,迅速将大门往两边打开,沉重的巨门吱呀转动,秦桀跨步进去,齐悦不请自入地跟上。
她向来是不在乎秦桀有没有理她的,反正心中想好了什么事,即便鹿中殿下刀子,她流程也要走完,目的也要达到。
于是齐悦抱手跟在一旁,歪头看了看视她如空气的秦桀,好奇般问道:“大哥不问我来做什么的?”
她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秦桀:“......”
她当真是不用别人给她找台阶下,因为齐悦走到哪儿哪儿就是她的台阶。
赶紧聊完把这尊惹不起的大佛送走吧。
他面无表情,像个希望任务早点完成的傀儡一般配合道:“你来做什么的?”
齐悦见他配合,自己也站直了身子,继续抱拳,环顾了一遍四周,她忏悔般道:“如今咱们也算小小合作了一回,昨日回来,想到我不懂事地砸坏了你家大门和院子,我愧疚啊,夜不能寐。这不,一大早就想着来赔礼道歉了。”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她这样毫不遮掩的演戏,秦桀竟然忍不住那股戳穿的欲望,他似笑非笑地挑眉道:“不是说让我等着,你我没完?捆你的事儿不计较了?嗯?”
齐悦云淡风轻:“没说不计较啊,一码归一码,咱先说门的事儿。”
秦桀:“......”她倒是一点亏都舍不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