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缇丝是圣殿最底层的岛屿祭司之一,她唯一的工作就是定期前往深渊之主沉睡的海域投放祭品。
这是圣殿所有人心照不宣的危险活。
因为深渊之主是世界污染的源头,是不可名状,不可直视的存在。
祂沉睡在废海最深的海底——那片被称为深渊之眼的巨大漩涡之下,这里永恒存在着风暴、酸雨,还有同样带来扭曲混乱的深渊眷属。
最可怕的是,没有人知道,深渊之主何时会醒来。
永恒浓稠的黑雾中,唯有塔拉的光辉能够驱散污染,指引船只前行的方向。
然而多年前大祭司收到神谕,说塔拉即将陷入沉睡,不再回应信徒的祈祷。
从此在废海上航行更加危险,渐渐的,这个任务就固定在资历最浅的几个岛屿祭司身上。
这天忒缇丝像往常一样穿戴上全套祭司服饰,在血月升起的时刻,和另外两名岛屿祭司一起划着船前往深渊之眼。
她们在巨型漩涡的最边缘小心翼翼的停下,开始往海里投放祭品——所谓祭品,是圣殿大祭司向塔拉祈祷获得的恩赐,据说倒入深渊之眼后,能让深渊之主更长久的沉睡。
一切都像往日一样,但就在忒缇丝倒下第二瓶祭品时,风暴的尽头飞来一只从未见过的白色飞鸟,那鸟儿围着她们飞翔一圈,而后重重坠入海洋,溅起一片水花。
霎那间,忒缇丝胸口祭司服上的海螺片护身符破碎,掉在船舱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船上的所有人惊恐的回头望去,看见无尽的巨浪在海的尽头掀起,深渊之眼的漩涡缓缓凝固,不再转动。
血月的暗红色光芒照耀在漩涡最中心,巨大的酸雨水滴从天上坠下。漆黑海面上的波涛渐渐成型,化为纯黑色的巨型章鱼生物,一只……三只……五只……最后密密麻麻的遍布了整篇海域。
忒缇丝听见同伴的呢喃融化在颤抖的唇间:“是祂的眷属托克拉肯……祂……祂苏醒了……”
“不要直视托克拉肯!”同伴中年纪稍长的那个岛屿祭司大喊着,扑到船舱深处。用哆嗦的手捧起一把珍贵的麦粒,撒到翻涌的漆黑海水中。
海水吞噬了麦粒,却没有任何变化。
最近的一只托克拉肯朝她们的船伸出触手,头部的七颗眼珠正在一颗一颗的变成白色。
忒缇丝倒在船舱里大口喘息,破碎的海螺片被她紧紧攥着,握在胸前。
她疯狂的祈祷,却觉得所有的祷告词都那样苍白无力。
规避邪神的方法是圣殿在群岛上立足的根基,但向来只在上层流传。作为岛屿祭司中最年轻的那一个,这些秘密她全然不知。每次投放祭品,只有圣殿统一发放的这块护身符,能给她一点微薄的安全感。
年长的岛屿祭司又迎着风撒下一些麦粒,这一次,那只托克拉肯剩下的三颗眼珠固定在了灰色。
“忒缇丝!按我说的做!”他从口袋里翻出一颗风干的海胆,“用这个!在舌面穿孔!”
另一个岛屿祭司看着他的动作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扭过头去,专注的用贝壳刀划开手腕,沾着血在船体上刻下螺旋纹路。
狂风夹着雨水淋在忒缇丝脸上,冻得她脸部发僵,她潜意识里觉得很抗拒,但长久以来,被圣殿驯服出的温顺又让她无法拒绝:“我……”
“忒缇丝,我们得活下来……我们得活下来……”年长的岛屿祭司神经质一般重复着同样的话语,死死抓住她的手,强硬的把那颗海胆塞进她手心,。
不远处那只托克拉肯的眼珠又开始变化,年长的岛屿祭司不再等待,他直接拽住忒缇丝的领口,把风干海胆狠狠扎进她的舌面。
“唔!!”
巨大的痛楚让她重重的倒在船舱的地上,朦胧间她听见两个同伴的对话。
“是十三个孔!尊敬的深渊之主愿意接受这个祭品!”
“螺旋纹我已经雕刻好了……”
“快!搭把手,把她献祭给深渊之主!”
忒缇丝昏昏沉沉的被推下船,七颗眼珠全部变白的托克拉肯伸出密集的触手,紧紧缠绕着她的脖颈和身躯,放过了面前这艘船只。
“太好了!我们……”
躲避过死亡的欢呼声隔着水声传来,却依旧没能说完一句完整的话。
第二只、第三只托克拉肯穿过海面,波浪轻松推翻了这艘罪恶的背弃之舟,漆黑的海水包容了他们犯下的所有错误。
漆黑的雾气吞噬了忒缇丝,托克拉肯的触手接触到她外露的皮肤,立刻带来剧烈的灼烧感。
她的脸颊两侧爬上黑色的螺旋纹路,这是被污染的迹象。
海水逐渐淹过她的头顶,忒缇丝在窒息的痛苦中向上望,头顶的天像刚刚凝固住的泥巴,无数漆黑线条在其中扭曲盘旋,并沿着顺时针方向缓缓蠕动。
巨大的血色月亮悬在她的正上方,其上隐约浮现出一张人脸。
要死了吗……可她的母岛怎么办……没有岛屿祭司的母岛一定会……
塔拉……塔拉………救救……我……
意识即将溃散的最后一秒,强烈的光芒在眼前盛放,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座从未见过的建筑物,它高高耸立着,比圣殿更加威严。
一阵呓语爬进她的耳朵:“献上灵魂,你将获得新生。”
点头的下一秒,金色的光线填满了她脸上的螺旋纹路,刺眼到极致的光芒吞噬了她……
我死了吗?
忒缇丝自昏迷中睁开眼,天空中的扭曲条消失了,恢复成熟悉的漆黑。
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软软的透明物里,每处伤口上都能感受到有一点温热,驱散了疼痛,带来片刻安宁。
身下的感觉像海浪,有点软软的,躺在上面很舒服。她不由想起有一年大海祭,同伴请求她帮忙替换一次值守,大家睡在祷告室的土地上,硬邦邦的硌得慌。
同伴....想到这个词,她后知后觉的回忆起昏迷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心上立刻传来一阵愤怒和悲哀。
尤其是那个在船上雕刻螺旋纹路的同伴!他们的母岛相邻,被选为岛屿祭司后,又是同一天来到圣殿。
在等级分明的圣殿岛上,他们相互帮助,互相依靠,她一直把对方当成可信任的朋友……
为什么,为什么他却如此轻易的背叛自己!
痛苦蚕食着忒缇丝的心,她没有发现,自己的脸上逐渐又出现了螺旋纹路,诡异的黑色逐渐填满那些线条。
不远的海面上,有两只托克拉肯闻到了痛苦与悲伤的气息,齐齐转过头,七颗眼珠在黑与白之间滚动了几下,随后一前一后向猎物游过来……
“啪!”
一束强光从灯塔上方射出,直直照在两只试图以捕猎名义进入灯塔范围的托克拉肯身上。
两只黑色怪物一僵,默默的转身后退,光束一直“盯着”它们,直到退出灯塔的范围才挪开。
光束的出现,惊醒了不知道何时沉溺在痛苦与悲伤中的忒缇丝。
她顺着光束望去,惊恐的看见了海面上密密麻麻的托克拉肯。
“塔拉庇佑!”忒缇丝尖叫出声。
托克拉肯那冰凉粘腻的触手仿佛又缠绕上她的脖颈,看不见的海水淹没她的口鼻,她被拖进更深的深渊...
“啪!”
灯塔光束再一次照在两头蠢蠢欲动的托克拉肯身上,看起来像给它们各自来了一个强力耳光似的,充满了不耐烦。
大约是为了警告,这一次光束还带上了点灼烧效果。两头黑色怪物各自被迫失去了两根触手,灰溜溜的躲回了族群中。
连续两次差点被托克拉肯吞噬的忒缇丝面色苍白。
她在怀里摸索了一番,掏出那个碎掉的海螺片护身符,努力围着自己在泥地上摆了一个简单的防护阵法,这才把提起的心稍微放下一点。
摆放完,她才终于想起刚刚救了她的光束,急忙四下查看自己所处的环境。
她似乎躺在一座建筑物的下方,身下是一个环形的平台,围绕着中间庞大的石柱,旁边有四块清澈的水被神奇的凝固成方形,鲜嫩的绿色在海风中摇曳。
她努力的仰起头再往上看,建筑物的全貌慢慢出现在她眼中,这……这建筑物!和她在濒死时看到的幻觉一模一样!
忒缇丝的呼吸急促起来,濒死时的记忆飞快展开。
她记得...她记得自己向塔拉祈祷,有一个声音愿意收下她无用的灵魂,给她新生......
是塔拉,一定是原本沉睡的塔拉回应了她的祈求!
刚才的光束,一定也是塔拉在庇佑着她!!
被所信仰神明回应的喜悦让忒缇丝无法控制的浑身颤抖,身边摆成防护阵法的海螺片护身符悄无声息的湮灭成粉末,一个想法不由自主地钻进她的脑海:如果我的母岛也可以被塔拉所眷顾,那该多好啊!
再也不用为圣殿的纳贡发愁,再也不用在危险的土地上辛勤劳作,却只能收获一小把麦粒……
多好啊……多好啊!她一会儿一定要请求塔拉,让母岛也……
混乱又兴奋的思绪让忒缇丝像喝醉酒一样醺醺然,高昂的情绪在看到建筑顶端升起了一团耀眼的白光时,戛然而止。
疯狂的呓语钻进耳缝,狂风拍打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从未见过的强烈光芒照亮海洋的每个角落,虔诚地捧起一个模糊又高大的女性身影。
祂举起手上的提灯,海洋用巨浪和连接海天的水龙卷低沉的回应母亲的号召。
祂的背后,探出无数根粗壮的、巨大的、令人心生恐惧的触手,像畸形的脐带,连接着海洋。
——是塔拉,这世间唯一的神明。
忒缇丝僵硬的跪拜在地上,感觉自己的口鼻漫上海水,逐渐窒息,所有妄想都像海浪的泡沫一样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和懊悔。
她想,她一定是疯了,才会在获得塔拉怜悯之后,竟然贪心的想要更多。
白色的光芒从天上缓缓落下,停留在她身侧。
模糊的呓语声中,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脏跳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剧烈,好像要挣脱她的□□逃离。
岛屿祭司浑浑噩噩的匍匐在地上,说出她进入圣殿后学习的第一句,也是铭刻于心的一句话。
“尊敬的、伟大的海洋主人,风暴与海啸的统领者,所有生物的仁慈之母,至高无上的塔拉,您的信徒忒缇丝向您献上最虔诚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