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缇丝走进房间,温暖而恬淡的香气袭来,对面靠背椅上,长相严肃庄重的岛主奶奶正慈爱的看着她。
旁边一把矮一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年轻些的女性,是瑙西奶奶的亲孙女埃珀丝,她也是阿纳金拉岛的继任者、萨萝的阿伽。
“忒缇丝,好孩子,明天去圣殿的行李准备好了吗?”瑙西奶奶招手让她坐在自己旁边。
埃珀丝摸着忒缇丝有点冰凉的手,立刻站起来去壁炉边添柴火,萨萝在旁边绘声绘色的说起街道上孩子们充满童真的期望。
不知道为什么,忒缇丝的眼里突然溢满了泪水。
她恍惚觉得,自己好像离这个温暖的房间很远很远,相隔了时间和空间,远到已经想不起其中的细节,远到此刻竟虚幻的像一场梦境。
忒缇丝突如其来的眼泪惊到了在场的几人。
瑙西奶奶立刻抱住她:“怎么了我的孩子,是害怕要去圣殿生活吗?”
忒缇丝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哭泣,她紧紧拽着瑙西奶奶的手,把头依恋的埋在她怀里。
她听到老人沉沉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让埃珀丝和萨萝先出去。
“忒缇丝。”瑙西奶奶苍老但温暖的声音响起,“你是我们阿纳金拉岛上,第一个被选入圣殿的孩子。还这么小,就要一个人去圣殿生活,一定很害怕。”
忒缇丝抬起头,一边用手背擦着眼泪,一边说:“我不是害怕去圣殿生活,我是……”
瑙西奶奶鼓励的看着她,等待她说下去。
但忒缇丝却卡住了,她不知道怎么去描述自己此时的心情,像久别重逢,又像害怕失去,可是,她在害怕什么呢?
瑙西奶奶布满褶子的手握住她的手,忒缇丝低下头,她手上依旧白白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老人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缓缓说着:“这一次你离开阿纳金拉,奶奶有几句话想交代你,你要记住。”
“大家挤破了头,都想进圣殿,那里充满机遇,可也是个危险的地方。你好好侍奉塔拉,认真的学本领,圣殿教的东西,都是在废海上生存的能力。将来不管你走到哪,都能用得上。”
苍老的手从椅子后面,取出一个小布袋,缓缓打开,一整袋拇指大小的珍珠在烛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瑙西奶奶捧起这袋珍珠,交到忒缇丝的手上:“这是今年送往圣殿的那一波祭品里,奶奶特地留下来给你的。我们阿纳金拉岛只有贫瘠的石滩,什么植物都种不出,唯有这些珍珠,还算得上值钱。你到了圣殿以后,如果有人为难你,不要舍不得……
忒缇丝捧着那袋珍珠,意识恍惚了一下。这样温暖的叮嘱,似乎很多年都没有听见了,可是,可是明明她昨天还和萨萝一起在石滩上奔跑,吃奥孔叔叔偷塞的零食,被埃珀丝阿伽追着多让她们多穿几件衣服……
为什么今天的她,这么奇怪?
瑙西奶奶做完了这件事情,才长叹一口气,进入正题:“圣殿要求的贡品越来越多,但我们阿纳金拉每年产出的珍珠有限,现在已经无法供应上圣殿的要求了。”
“这一次你能通过圣殿祭司的选拔,大家都很高兴。”
老人摸了摸她的脸,语气肯定:“你是我们阿纳金拉的骄傲。”
“如果未来,你能成为更高阶的祭司,或许我们阿纳金拉会有新的转机,但是你不要为这件事担心。”老人停顿了很久,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我们已经找到了供应圣殿所需要的珍珠的方法,只要你好好的,照顾好自己就行。”
……
澄舟和琪琪还有厄尔玛分头行动,几人检查了一遍山顶上的房子,无一例外,都在屋顶发现了海水淹没的波纹。
其实不止屋顶,所有的房子之所以松软腐烂,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它们似乎都在海底浸泡过。
原本站在山顶看到的是美丽的风光,现在几人再向下看,荒芜的石滩,空无一人的小镇,还有那些慌乱之下被丢下的家什,不由感到一阵胆寒。
这哪里是小镇,分明是一座寂静的海中墓园!
连一直很勇敢的琪琪都不自觉的向澄舟靠拢了些,厄尔玛更是把忘记了对神明的尊敬,把整个身子都缩进了澄舟怀里。
作为团队的主心骨,澄舟定了定神,还是决定继续探索。
几人重新走进最大的这间木屋,朝刚刚有声响的那间内室走去。
内室里竟然比外部大厅的腐蚀程度还要深!墙上的缝隙里填满了松软的海底泥沙,墙面上甚至还有一些凌乱的巴掌印,让人忍不住猜测当时这里发生了什么样的惨烈景象。
“这,是什么。”常年在海洋上漂泊的琪琪看着这些巴掌印。
澄舟脑海中想起一个曾经看过的神话故事,城邦祭祀错误引发了神明的怒火,海水倒灌进城邦,城中的居民在绝望中淹死,他们的手在墙壁上拍打,留下最后的痕迹……
她垂眸不再看墙上的掌印:“是人淹死前的挣扎。”
没有人再说话,房间不算大,这样看过去,几乎一览无遗。
想到旁边还有两间屋子没有查看,澄舟正准备离开,但在经过一把椅子的时候,被触手包裹着的忒缇丝的手指,竟然动了动!
“忒缇丝?”澄舟立刻转身查看,却发现信徒仍然紧闭着双眼,没有任何反应。
厄尔玛再度把细细的口器放在忒缇丝身上感受了一下,这次它在手臂上找了个位置,把口器浅浅的扎进去了一些。
品尝了一些血液后,厄尔玛激动的挥舞的口器,语出惊人:“塔拉!忒缇丝她就在这里!”
几人立刻四下搜索,可寂静黑暗的房屋里什么人也没有,只有她们三个和一个依旧昏迷的忒缇丝。
幽深的黑暗沉沉的压迫着微弱的烛光,好似随时要将她们吞噬。
一阵海风吹过,【海神的蜡烛】猛地晃了晃,在墙上引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影子。
“塔拉!影子!”琪琪反应飞快,指着墙上被蜡烛照出的影像。
所有人都看着眼前这一幕诡异的景象:烛光之下,墙上照映着五个影子。四个属于澄舟一行人,还有一个身影,从距离和方位来看,正坐她们面前唯一一把还立着的、空荡荡的椅子上。
最重要的是,这个影子的手上,捧着一颗硕大的,足有人头大小的圆形物体。
是那颗她们跟丢的珍珠头颅。
厄尔玛不但全身都挤在澄舟怀里,甚至还用口器紧紧的抱住澄舟的胳膊:“塔拉,忒缇丝的灵魂就在这里,就坐在我们前面的这张椅子上。她应该是陷入了幻境,把幻境当作了现实,而且一直现在还没有意识到。”
“我们需要让她的灵魂感觉到周围的环境是虚假的,她才有几率醒来。”
澄舟安抚的拍了拍厄尔玛,盯着墙上影子的一举一动,询问:“要怎么做?”
厄尔玛来到了自己最擅长(也是唯一擅长)的领域,自信满满的说:“我们要等待一个机会。”
……
忒缇丝把珍珠放到一边,揉了揉眼睛。哭过之后,再被海风一吹,脸上总是感觉又干涩又疼痛。
瑙西奶奶走进旁边的洁净室,端出一个造型像盆一样的大贝壳,她疼爱的呼唤忒缇丝:“小哭猫,快过来洗洗你的大花脸吧。”
忒缇丝不好意思的走过去。幼时父母因采珠而溺水,是母岛善良的人们把她养育大,瑙西奶奶更是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孙女一样看待。
连埃珀丝姐姐都说,她平时的性格太过沉稳,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却这样爱哭。
光滑的贝壳盆里盛着满满一盆清水,在烛光的照射下,水面像镜子一样,几乎能倒映出她的影子。
忒缇丝正要将手探入其中,搅乱着盆水,却突然发现自己的额头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
她奇怪的凑过去,额头上一个简笔画的灯塔正散发着莹莹的白光。
仿佛一道闪电劈开混沌的大脑。
一股陌生又熟悉的记忆强行挤进她的脑海。
忒缇丝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她茫然的开始哭泣,从小声的哭泣,到忍不住的嚎啕大哭。
瑙西奶奶着急忙慌的走过来,捧着她的脸连声询问。
不知是不是因为泪水模糊了视线的缘故,眼前的画面开始不断闪烁,她仿佛看见很多陌生又熟悉的场景:
冰冷广阔的圣殿大厅上,她穿着单薄的侍者服饰,跪在地上擦洗地砖;血月的光芒照射在掀起巨浪的深渊之眼上,她死死抓着小舟的边缘,颤抖着手往下投放祭品;挨打后忍不住跑到海边,凝望海的尽头,却根本找不到回到母岛的路……
她曾踌躇满志想要为母岛争取来更多的利益,想让母岛像那些大岛屿一样富饶,想让母岛的亲人孩子们都过上好日子……
她怀揣着梦想来到圣殿,可是现实就是冰冷的海水,一次一次淹没她的头顶。
她是阿纳金拉的希望,却只是诺大圣殿之下的一个边角料。
“好孩子,你一定是受了很多委屈才哭成这样的。”瑙西奶奶抚摸着她的脸颊,心疼不已。
眼前又闪过一些画面,穿着母岛服饰漂荡在海上的尸体,比头颅还硕大的珍珠,哭着叫她阿伽的孩子……
忒缇丝惊惶的抓住瑙西奶奶的手,开始胡言乱语:“奶奶!不要!不要用那个方法!不要!!”
她哭得整个人都晕乎乎的,最后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
厄尔玛用细细的口器拍自己的胸膛:“塔拉!信息我已经传递过去了!忒缇丝应该已经知道那是一个幻境了!我们只要等她醒来就好!”
澄舟看了看依旧没有任何苏醒迹象的忒缇丝,询问厄尔玛:“有没有可能最终还是醒不来?”
刚刚还在拍胸部做保证的厄尔玛愣了愣,满满缩回口器,用低八度的声音回复:“也……有一定的可能性……”
澄舟叹了口气,看来她们这边也还是得努力。
忒缇丝既然在这个房间里,那这个房间一定是一个关键。
澄舟带着厄尔玛和琪琪把房间又仔细探索了一遍,然而不管怎么搜查,这紧凑的小屋面积有限,墙面和天花板也都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琪琪甚至为了避免踩到厄尔玛,在后退的时候差点被地上的一块凸起绊倒。
澄舟凝视这那一块唐突的凸起,走过去蹲下仔细查看,发现这竟然是一块布满泥浆,几乎与墙面同色的地毯。
人本来就容易忽视,脚下更别提还铺着一块和房屋地面同样大小的地毯。
澄舟直觉,这下方一定藏着她们要找的答案。
“先出去。”
以防万一,澄舟带着两个信徒撤回房屋大厅,留下一根触手,缓缓掀起地上的地毯。
地毯在过去的不知名事件中,灌满了海底的泥浆,被风干了不知道多少年,沉重又坚硬。
地毯掀开的瞬间,一个黑漆漆的地洞口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