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令妍与魏琮回到齐王府时，已达亥时一刻。

温柔皎洁的月光轻轻洒在地面上，乌鸦也不再叫嚣，喧闹的夜市渐淅变得宁静，街道还能零零散散地看到一些匆匆忙忙赶回家中的摊贩。

“今日，多谢殿下照拂。”周令妍坐在齐王府正殿的金丝楠木椅上，乖乖地低着头，不敢直视魏琮的眼睛。

日后她就是现审处的郎中，是朝廷的四品官员。一月不到连升两级的传说定然会青史留名。

此事一出，只怕明日整个京城都会传得沸沸扬扬。她不敢想象，若是到了那样的时刻，会有多少声音说她是祸国殃民的人。

她的确没有想到魏琮为她能直接冲撞皇后，可到底是为什么？

周令妍想着。

总不能是喜欢她吧？

“孤与赵皇后积怨已久，今日之事本是你应得的，你不必往心里去。”魏琮紧贴着眼前的黄花梨书案，一边执笔批注书案上的文书，一边不忘轻声宽慰周令妍。

周令妍忍不住咬住自己的下唇，大脑飞速运转，“臣是真的很感谢殿下，愿意为臣做这么多。臣也不知，该如何报答殿下。”

“报答？”魏琮顿时抬头，疑虑地望向周令妍的桃花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周令妍故作正气十足的姿态，坚定道：“殿下的大恩大德，臣永世难报。殿下有什么需求，臣会竭尽全力满足。”

她接近魏琮，多以利用为主，但他毕竟还是自己的恩人，怎么可能给恩人甩心眼子？

需求？

魏琮一下子被问住。

他的需求便是他的阿妍一辈子他在一起，一辈子不分开。

可这样的话说出口来，大抵会吓到她罢？

“孤也没有什么需求…办好托付给你的差事，便是对孤最大的报答。”魏琮还是把自己内心的阴暗抑制下去。

“真哒？”周令妍一字一顿地开口问道，眼神充满了试探，又有些不可置信。

他居然一点回报也不求？

女娲娘娘来了也没有他这么无私罢？

“既然你这么迫切想要回报孤，那…”魏琮陷入深思。

场面一度笼罩了尴尬的气氛。

魏琮忽然灵光一闪，眼前一亮，长久低沉的声音难得提亮了许多，他缓缓开口道，“孤记得，东越国进贡许多螃蟹，如今已送到府内。明日清晨，孤想尝尝蟹肉粥，得是你的手艺。”

“好！”周令妍果断答应。

不就是蟹肉粥吗？有什么难点？

虽然她不会烹饪之术，但是她可以向紫苏求教呀，有了紫苏的指点，还怕交不出一份好的蟹肉粥吗？

*

“什么？姑娘您竟然应了殿下的请求？”紫苏，瞳孔快速收缩，满脸写着震惊茫然。

她不敢相信，姑娘居然给自己招揽来这样的差事。

莫非天神也不看不惯齐王殿下的残忍，才让姑娘下厨来惩罚他吗？

“紫苏…”周令妍双手牵着紫苏的衣袖，左右晃动，撒娇道，“有你的指点，相信我的技术定然会突飞猛进！”

“姑娘您还真是自信呢…”紫苏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道。

周令妍人生第一次下厨，是因为她想给从西北回京述职的父亲周以核和大哥周元铭一个硕大的惊喜。

却没想到最后的成品，惨不忍睹。不是糖放多，便是盐放少；不是菜烧焦，便是肉没熟。

母亲钱夫人，瞧着他们食用时的痛苦表情，温柔一笑地安慰他们，“阿妍不过十岁，能有这般手艺和心思，已经很难得。说不准下一次，阿妍便能做好呢？”

母亲虽是这么一说，但之后的几次下厨，依旧不尽人意。

还有一次，她没有注意到炉灶台下的火势，任由它肆意旺盛，险些烧毁周府厨房。

父亲定下禁令，不允许周令妍再亲自下厨。

至此，周令妍再也没下过厨房。

周令妍假意怒状，轻拍紫苏的肩膀，“你就这么对你家姑娘不自信呢，竟然这么贬低你家姑娘！”

“紫苏哪儿敢！”紫苏故作吃痛，抬手摸了摸被打的肩膀，“紫苏一点也不敢忘记姑娘从前的丰功伟绩。”

周令妍哭笑不得。

“姑娘早些休息罢，明日还得起个大早。实在不行，紫苏替姑娘了结这份差事罢。”

“不行。”周令妍坚定地驳回，“齐王府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今日也瞧见齐王杀伐果断的架势。如若这样我还让你亲自下厨，怕是恩还没报完，命就已经搭上。”

紫苏夸张地抖抖肩膀，打着寒颤。

“我要睡了。”随后，周令妍麻利地爬上床榻，动作连贯地向上拉扯棉被，捂住自己的口鼻，闭上双眸。

紫苏捂嘴偷笑，“姑娘也不怕憋坏自己。”

周令妍闻声翻了个身子，背朝紫苏。

*

次日拂晓，在夜和昼交错纠缠之际，周令妍早早地从床上醒来，动作麻利地换好常服。

魏琮说，同之前一样，她得先熟悉一下现审处的业务以后才能正式工作。

于是乎接下来的几日，她不用上朝，也不用只是去户部衙门处理公务，只需要同户部的官员熟悉一下公务即可。

趁齐王府的正殿没有任何的动静，周令妍放缓脚步，静悄悄地来到齐王府的厨房，准备为魏琮做蟹肉粥。

“姑娘先取出蟹肉罢。”齐王府的厨子严朝说道。

周令妍沿着严朝目光的方向，看见了竹筐里放着几只活动的螃蟹，目瞪口呆：“它们…是活的？”

严朝理所当然地回答：“那是自然，姑娘。为齐王殿下准备的膳食必须得是最新鲜、最美味、最有价值的。而制作蟹肉粥，当仁不让地要从剥蟹肉开始做起。”

周令妍咧开嘴角，眼神中写满了嫌弃。她小心翼翼地提起竹筐里的一只螃蟹，瞧见它的几只腿不停地在空中摆动，吓得周令妍下意识一甩，把它扔回竹筐里。

“姑娘，您别害怕，它不会吃您的。”紫苏哭笑不得。

周令妍欲哭无泪：“它当然不会吃掉我，但是它会咬我。”

严朝瞧周令妍生疏的动作，有些火急道：“没关系，周郎中。实在不行我来便是。”

“不行！”周令妍瞪大眼睛，身子后仰，一脸严肃又正经，“殿下的命令必须执行。勇气是可以激发出来的，困难是可以克服的！”

周令妍深吸一口气，强忍心中的恐惧，再次将竹筐里的螃蟹提起来，摆在菜板上，举起刀缓慢地割掉绑在螃蟹身上的绳子。

螃蟹重获自由，忍不住大显身手。

周令妍还是不敢动手，严朝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一把夺过周令妍手里的菜刀往螃蟹一打，螃蟹顿时没了生气。

“姑娘，我看你实在是太过于磨蹭。再这样下去，殿下洗漱完毕，你都还没有制好蟹肉粥。”

周令妍惊魂未定，但仍然不死心道：“实在是抱歉，我继续。下一个我一定能行。”

光是处理好竹筐里的几只新鲜螃蟹，就耗掉一柱香的功夫。

随后，周令妍遵照紫苏和严朝的指示，切好姜条和葱花，将蟹肉、调料和辅料一并放进煮好的大米粥内继续烹制。

“姑娘如此用心，殿下一定会喜欢。”严朝笑道。

“多谢你们二位相助。”周令妍感谢道。

但愿此次烹饪能成功。

周令妍一想到自己从前的“丰功伟绩”，不自觉地上扬了嘴角，排解内心的尴尬。

蟹肉粥煮好以后，魏琮正好换上朝服，也完成了洗漱。

她低头，躬着身子，端着盛放蟹肉粥的承盘，一步一步地走到正殿的餐桌前，“臣已经做好殿下要用的早膳，请殿下慢用。”

说完，周令妍抱着承盘准备俯身告退。

魏琮连忙牵住周令妍的手腕，常年冷漠的音色难得有一丝柔情：“孤要你同孤一起用膳。”

周令妍傻眼，手腕用力挣扎却无果。对上魏琮难得的温柔乌眸，她的内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仿佛有千军万马奔过。

魏琮试探性地问道：“听闻你今日起得早，想来也是为了这份蟹肉粥。你应该还没用过早膳罢？不如同孤一起？”

周令妍一下子被问晕，大脑忽然宕机，鼻间闻到有一股好闻的木质香。眼前的男子身着华丽矜贵的亲王朝服，一身的玄色蟒袍衬得他气度不凡。

“臣多谢殿下盛情款待。”

“你我之间，不必这么多规矩。”见周令妍没有拒绝，魏琮心满意足地浅笑道。

她从餐桌底下挪出凳子顺势坐下，不敢有任何的掉以轻心。

魏琮端起周令妍送过来的蟹肉粥，开始品尝，扑面而来的米香和蟹肉香…只是总觉得腥味还尚未去除干净。

“殿下觉得如何？”

“好，非常好。”魏琮毫不犹豫地肯定。

朝思暮想的姑娘亲自为她烹饪早膳，他高兴都还来不及，怎会有难吃一说？

周令妍松了一口气。

魏琮继续品尝手上端着的蟹肉粥，虽说有些清淡且没什么味道，但总归还有姜、葱以及蟹的味道。

“很好。”魏琮说道。

“殿下喜欢，便多用一些罢。”

反正她不会相信，高高在上的主子为了讨好她而故意说她做的粥好吃。他若是喜欢，就一定证明她做得还不错。

周令妍举起筷子，迟迟没有要食用的意思，魏琮见状哑声提醒：“再不吃，菜会凉的。”

周令妍盯着一桌子丰盛的早膳，颔首，“好。”

“巳时一过，早朝结束。到时候，户部衙门就会有孤派的人为你指点工作。”

周令妍竟生出一丝愧疚的心理。魏琮为她做了许多事，她却无以回报，全然以利用讨好之心与他相处。

“不必道谢。”魏琮止住她未说出口的话，“孤只是觉得，如你一般的能臣、忠臣，不该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