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莉蒂亚公主,倒是个有意思的女人。”
“恐怕这次出征回来,不论情愿与否,我们都要称呼一句王后陛下了。”
“等她活着回到耶路撒冷再说这个也不迟。她的军队带了这么多车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东西。”
耶路撒冷王军前往大马士革的路上,贵族们三五成群骑着马交头接耳。赵不言刚开始答应时,众人还以为只是她的军队随从作战,没想到她也会亲自跟随。
“这是上帝的旨意,谁敢违背?”
“可上帝也不会每次都站到她那边。”
圣拉萨路骑士团的团长艾格听着众人议论赵不言,忍不住反驳两句。这几年,多亏了赵不言派医官诊治以及慷慨的捐赠,他手下的麻风骑士才得以过些像样的日子,如今有人诋毁她,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只是可惜他们这些人的分量在耶路撒冷的骑士团中实在力量微薄。
“哼,这真的是上帝的旨意吗?”
雷纳德骑在马上,看着最前方并行的身影,眯着眼小声嘀咕,心里却又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
而守在真十字架旁边的希拉克略没有参与讨论,他抬起头看向赵不言所在的方位,一脸严肃的思考着什么。
“贝尔沃的时候我已经带领过军队作战,主教阁下为何又如此激动?”
“上帝创造男女,分工明确,女子当有才德操持家务,男子应有担当护卫家庭。既然您已经改信,应该遵守教义,作为王后留在王宫中管理王庭而不是上马作战。”
“可阁下,圣经还说,人要离开父母与妻子连合,二人成为一体。既为一体,我与王上同往似乎也没什么问题吧。”
那日,希拉克略进来时,赵不言正一边看着鲍德温喝药,一边和他讨论军队汇合计划。安条克公国、的黎波里伯国和塞巴斯蒂距离大马士革更近一些,军队集结后就留在边境,等待王军汇合。
“王上,您难道不阻止吗?领主们知道后,也不会同意此事的。”
希拉克略因为赵不言的话,气的胸口起伏不定,只好转向鲍德温求助。
他本是前来询问出征前的弥撒仪式鲍德温是否亲自主持,无意间获知了赵不言要同往大马士革的消息。
诚然,在耶路撒冷,即使是当初的梅桑德拉女王,也不过是斡旋各国外交而不是亲自上马打仗。毕竟教会对女子的某些礼仪要求近乎苛刻,这样参与战争在教会眼里几乎是离经叛道。
没有改信时,他无可奈何,可如今既已改信,身为王国宗主教无论如何他都要管上一管。原本他想用圣经教义说服她放弃这个计划,只是没想到这个刚接受洗礼的女人对圣经十分熟稔。自己说一句教义,她便回一句圣经原义。
鲍德温有些懒散的倚坐在椅子上,饶有兴致的看着希拉克略被赵不言的话怼到发抖,咬牙切齿的样子让他忍不住想笑。
他没有回答希拉克略的问询,而是歪着头越过希拉克略看向赵不言,缓缓眨了两下眼睛,用眼神示意她。
‘惹麻烦了不是?’
赵不言站在希拉克略身后耸了下肩,挑了挑那双好看的柳叶弯眉。
‘意料之中,不算麻烦。’
随后,赵不言端起桌上摆着的蜜饯,捧到鲍德温面前,不疾不徐的说道,“大主教,请不要恼怒,我无意与您争辩。只是既然我们意见不能达成一致,不如我们来祈求上帝的意见如何?”
希拉克略对赵不言的话感到疑惑,“您想如何祈求?”
“等到王上主持出征弥撒的时候您就知道了,如果我能求得上帝的同意,希望您不要再阻拦,也希望您以教会的名义压制其他反对的声音。”
赵不言在鲍德温拿取蜜饯后,又将盘子捧到希拉克略面前,放低姿态向他示好,同时挡住他的视线。
话已至此,希拉克略见鲍德温持中不言,赵不言又主动退让一步,也不得不吃下蜜饯表示达成一致。
金黄软糯的无花果果肉夹着蜂蜜的甜美,名贵香料散发出的味道沁人心脾。
奢侈!
这两字在希拉克略的脑海中荡漾,他瞧着气色尚佳的鲍德温,又看着站在一旁笑意盈盈的赵不言,想起王宫中人都说国王所用之物很多都来自这位公主的私库,没有人知道她现在究竟拥有多少财富。洗礼后,她向教会捐赠了一大笔资金,数目之大,足以令人咋舌。这也是希拉克略无法强硬的原因,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等到举行弥撒之日,鲍德温亲自主持了祈祷仪式后,宣布了赵不言亲随出征的消息。果不其然,有一部分贵族当着鲍德温的面便吵成一团。
不过赵不言倒是很淡定,叫人抬了一张桌子放到真十字架之前,又拿了一袋金币。
“各位不要再争吵了,对于此次出征,我知道大家的想法有些分歧,既然如此,如今我们便来问一问上帝的意见。”
说着便叫人将那袋金币送到众贵族手里一一检查。众人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赵不言,随手从袋子中抓了两枚,不过是普通的金币,正面印着拜占庭皇帝的头像,背面印着代表公平的天秤。
“现在我将向上帝祈祷,如果我能同时掷出七枚金币的正面,就代表上帝同意我与诸位前往,否则我将会留在耶路撒冷为王军凯旋日夜祈祷。”
人群鸦雀无声,许多贵族紧皱眉头,上帝真的会与这位公主站在一起吗?
等到所有人确认无误后,只见赵不言跪到十字架前开始如同鲍德温一般祈祷。
“耶和华阿,我要求告你。我的磐石阿,不要向我缄默。倘若你向我闭口,我就如将死的人一样。我呼求你,向你至圣所举手的时候,求你垂听我恳求的声音…”
接着,赵不言站起身,她用右手从口袋随手抓出了七枚金币,放在胸口,低下头再次虔诚祈祷。
“耶和华啊,如果您同意我跟随我王一同出征就请让皇帝的头像向上,请您保佑耶路撒冷的王军无往不利。”
金币被随意抛向空中,接着就是七声清脆撞击声,室内鸦雀无声,众人的心都被提了起来,同时抛出正面的概率微乎其微,对于这件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上帝究竟会不会降临奇迹呢?
等到所有金币停止响动,众人上前围观,七枚皇帝的头像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God bless King and Queen! God bless Jerusalem!”?
祈祷室内,人群的山呼声包绕着十字架前的赵不言,对此她只是淡定的侧过头看向一旁的鲍德温,嘴角微微翘起。
‘解决,我的陛下。’
鲍德温对此惊讶了一瞬,转过神来,令人抬着桌子,将上帝的恩典传遍王军。消息传遍耶路撒冷,底下的士气一时间更加高昂。也由此,赵不言得以顺利跟随鲍德温出征。
去往大马士革的路上,赵不言骑着马跟着鲍德温身边,听着后面时不时传来的讨论声。她倒不是很在乎那些流言蜚语,耶路撒冷人心不齐的问题由来已久,这不过是第一个考验罢了。
她抬头看着周遭一望无际,干涸贫瘠的荒漠,现在正值夏季,太阳像个巨大滚烫的火炉在军队的头上高悬炙烤,因为没有风,王军的旗帜都耷拉下来。忽然,左前方有一点点光芒闪耀起来,那里应该就是大马士革城中清真寺的金顶发出的金光。
正在她思索之际,鲍德温勒马,命令大军在此地驻扎,第二日快速行进攻城。
这样炎热的天气,王军只能在清晨和傍晚以后才能行进,即使如此守护着真十字架的士兵也因中暑死了一个。
王帐内,领主们分坐两边,再次确定攻城计划。原本,鲍德温想要集中兵力攻打大马士革,到了实地后发现大马士革不远处还有一座波斯拉城。未免两城互相支援,他决定和雷蒙德各带一支军队分兵攻城。
议会上,赵不言坐在旁边一直缄默不言,低着头把玩腰间挂着的囊袋,直到计划定下,才出声表明自己跟随鲍德温前往波斯拉。这次出征,于她而言最重要的不是参与作战,最重要的是确保鲍德温的平安。
就目前耶路撒冷的状况而言,虽然党派林立,到底还有鲍德温能够维系各方关系,在突破萨拉丁带来的困境之前,他本人唯一且不可替代。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无论付出多少代价,她都要护住这条脆弱的纽带。
“蒂亚,明日前往波斯拉,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
鲍德温看着贵族们离开的背影,惆怅感叹。如果这次再不能抓住机会,恐怕耶路撒冷再难与萨拉丁抗衡。
“自然,我的陛下,上帝已经给出了他的旨意不是吗?”
鲍德温听到她的回答,轻笑一声,摇摇头,“别闹了,我的蒂亚,怎么做到的。”
赵不言见鲍德温提起也不再逗闷子,凑到鲍德温身前,举起右手,轻松开口,“都是正面不就解决了。”
汉人一向讲求人定胜天,那些上帝的信徒自然不会想到赵不言在接受洗礼后,还会公然在十字架前作假。这些不过是一点小把戏,可用来对付这些宗教狂徒却再好用不过了。更何况,就算有人怀疑又如何,她在祈祷中加上了对战事的祈求,以上帝之名谁又敢揭穿呢?
“如果在投掷前,有人提出质疑,让你掷出反面又该如何?”
赵不言勾了勾嘴角,有些得意的又举起自己的左手,手指灵巧的晃动几下。
好吧,好吧。鲍德温很无奈的扶了扶额,他早该想到的,他的爱人,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只要事先在在两只袖子中藏好两种金币,再伸手去袋子里拿金币,别说是全正,恐怕是想掷出什么就能掷出什么。
“会生气吗?”
“我的蒂亚,你好像很喜欢问我会不会生气。”
鲍德温抬起头看着她,没有直接回答,因为他发现这个问题出现的频率有些太高了,尤其是最近。虽然洗礼后她似乎没什么改变,可通过这个问题,他担心她的思想被束缚。
他收敛起笑意,抬起赵不言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认真说道,“吾爱,很早之前我就和你说过,人做任何事之前都要问自己的良知,使良知指引方向。我希望即使面对的是我,你也不要轻易怀疑自己。”
赵不言在那双蓝色的眼睛里似乎看到了大海,那海沉静宽阔,包容着世间万物。她低垂眼眸,在营帐中踱步,缓缓走到鲍德温的身后,搂住他的脖颈。
“王上,我并没有怀疑自己。”
“可你…”
“这张王座,是权柄,是荣耀,可也是枷锁。就目前耶路撒冷的状况,谁坐在这里最终都会变成孤囚,可我并不想你如此。”
党派之间纷争不断,鲍德温可以信任的人少之又少。赵不言不是没见过党争,与其说,这个问题是在担心他有没有生气,不如说是在加固他们之间的信任。
在这片热土之上,所谓崇敬基督、追逐信仰的人们早已日渐癫狂,偏离了最初的信念。贪欲、诡骗、杀戮正在披着仁爱的外衣肆意放浪。选择这个时候接受洗礼,不过是她正式接受自己耶路撒冷王后身份,与鲍德温同进同退的一种方式,这一点他们两人心知肚明。
历来王权的斗争都是残酷惨烈充满血腥,甚至灭绝人性。即使现在的他们能够保持心意相通、理念一致,可这条路一旦踏入便没有归途,这点小伎俩他或许不会在乎,但日后其他事情又会如何呢?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保证他们没有观念相冲的那一天。他们年少夫妻,赵不言并不想他们的感情在与权力交织后一点点走向毁灭。
“为成大事,不拘小节。”
鲍德温听完,他能看到她的诚意与尊重,也能看到这背后藏着的忧虑与谨慎,沉思了一会儿,轻轻攥住攀附着自己的那双手,给出了最终的回答。
“我的陛下啊,你还未见过我疯狂的模样,希望到时候我们能依然保持现在这般同心同德。”
第二日一早,耶路撒冷的王军兵分两路,快速奔袭,剑指大马士革与波斯拉。
正值农忙季节,波斯拉城外的百姓正在收割庄稼,见到十字军出现,顾不得手中的农活,纷纷向城内逃窜。圣殿骑士团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沿,耶路撒冷的骑士团也紧跟其后。
宋军攻击态度却有些暧昧,如果仔细观察就可以看出,与十字架的肆意杀戮相比,他们更多的是借杀戮之名将百姓驱逐进城。而赵不言则和鲍德温坐镇后方,一边观察战况,一边规划下一步的战略部署。
波斯拉的守军十分谨慎,并未出动多少兵力,在百姓撤离不久后,更是快速向城门聚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