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陈哥，你到哪了？”

“快到了。”

“好，我下去接你。”今天是外派DBA到岗的日子，程思远和他对接了半个多月，这回肩负了接人到办公室报到的任务。

他站在公司门口等了一会，一辆出租车在他身前缓缓停下。后座车门打开，修身的深色西装裤包裹的长腿率先迈了出来，来人穿着白色衬衫，袖口挽到了手肘，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没有打领带，戴着眼镜，拎着个电脑包，严谨中透着些许随性。

陈谨下车站定，很瘦，看着比程思远略高一点。他推了推眼镜，问道：“小程？”这架势看着不像要入职的IT，倒像是来开会的高管。

“陈哥，这边走，我先带你去录个人脸。”程思远在前面带路，陈谨不远不近地跟着，两人都是大长腿，走路带风，从门口到人力办公室这一段路，硬是走成了T台秀。

“你好，IT系统服务部陈谨，麻烦录个人脸识别。”人力小姐姐闻声抬头看去，陈谨单手撑在她的工位格档上，弯着腰，姿势的原因领口敞得更开，她的角度隐约能看到锁骨。

“好，好的，您跟我来！”小姐姐一时紧张，结巴了一下。

录好个人信息，领了新的工牌，两人便离开了人力办公室。他们想不到的是，人力小姐姐眼疾手快拍了他俩的背影，分享给了办公室的姐妹们：“这是什么阳光健气男大和禁欲系斯文败类！”并且这番评价得到了她们的一致认可。

毫不知情的两人坐电梯上到5楼，普瑞的5楼是IT的天下，放眼望去，大家都对着电脑噼里啪啦敲着键盘，虽然大多不是刻板印象中的黑框眼镜格子衫，但穿着打扮和陈谨还是有些区别。

程思远把他领到王总那刷了个脸熟，就回去忙自己的了。陈谨和王总交谈了几句，把自己的东西放在了工位上，窗户透进来的清新空气微微缓解了他的燥意。

初来乍到，工作的事情也不急于这一时，他倒了杯水，站在窗边往下看，不同于总部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窗外只有低矮的民房和三三两两的行人。普瑞毕竟是大型制造业，工厂占地面积庞大，城乡结合部低廉的地价和广阔的土地正合适。虽然近些年在别的城市也发展了一些副业，但经济命脉仍然在这里。

陈谨是深市本地人，在深市总部呆了近十年，并没有非要出去闯一闯的想法，只是工作总有一些不遂人愿的事情，本可以升任副总监，却被一纸调令下放到了普瑞成了王总的下属。虽说王总是IT系统服务部负责人，但毕竟普瑞不是权力中心，陈谨如果成功升职，职级比他只高不低。

陈谨心里清楚他是挡了某些人的路，公司新晋的高层有人见不得他顺利升职，牺牲了他来填补这个职位空缺。虽说以他的能力，离职之后未必找不到更好的，但总部答应他只外派半年，他思考再三，还是妥协了，只是刚到y市一下飞机，这里闷热潮湿的天气还是放大了他内心的烦躁。

他把袖子又往上撸了撸，回到了座位上，进入了工作状态。

“陈”发了一条消息并@了陆珂：“需求框架列好了吗？”

“还没有。”

“明天呢？”

“别说明天，下个礼拜都不一定能好。”陆珂嘴里嘀咕着，但手上还是回到：“我尽量。”

陈谨看到这个回答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这种不确定的回复，不过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从小他就是个学霸，很少有人能快速而准确地理解他的意思，输出了一大堆却得不到回应，久而久之他便不太爱表达了。

工作上也是如此，虽然不会耿直到当面指出领导的错处，但也不会阿谀奉承，拍领导的马屁，所以即便能力很强，但职场混得并不太好。有人会说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换一家公司，就现在的大环境而言，大型企业都大差不差，性格如此跳槽也并不是破局的办法。陈谨看得很清楚，这也是他最终选择接受外派而没有离职的原因。

普瑞现在所使用的内部系统是陈谨所在的团队前两年开发的，但后期的更新升级他并没有直接参与，既然财务目前拿不出新的需求来，他只能根据现有的资料尝试搭个大致的框架。

陆珂转岗前，人力已经按照岗位需求招好了合适的新人，只是对方原公司还没走完离职流程，耽搁了一段时间。原本应该直接与陆珂做交接，但眼下DBA催需求催得紧，陆珂压根腾不出空来教新人，这项工作被安排到了刚升职的梁映书头上。

这天早上刚上班，张总便带着新人敲了敲梁映书的桌子：“小梁，这是新来的小沈，接陆珂的，陆珂的情况你也知道，就辛苦你带一带了。”

“好的，张总。”张总交代完便离开了，梁映书起身找了把椅子：“那个……小沈，你先坐在我旁边吧。”

“叫我沈俞晗就行。”新人有些拘束。

“我那天看到名字还以为是个女生呢，你多大啦？”陆珂插嘴道。

“26了。”

“那我俩确实得喊你小沈。”梁映书眼看着沈俞晗的脸红到耳后，推了推陆珂，陆珂嘴巴嘚啵嘚啵没停：“男生当会计不多见。”

沈俞晗嗫嚅着坐下：“填志愿的时候没想好以后该做什么，我妈说会计好找工作，就填了会计学。”

“怎么离职来普瑞了？原来的单位做着不开心？”

“我妈觉得离家太远了，普瑞近一些。”

陆珂见他背对着自己坐着，向梁映书比了个口型“妈宝啊”，摇摇头继续忙了。

沈俞晗双腿并拢，坐得拘谨，兴许是常呆在办公室不晒太阳，唇红齿白的，不矮的个子硬是给人一种小鸟依人的感觉。

梁映书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他：“这是我们的流程汇编，你先看看了解一下大致内容，看完之后我再教你实操。”

“好的。”沈俞晗双手接过，轻声应道。

“明天就是结账期了，我会很忙，可能顾不上你，这些面试的时候都告诉你了吧？”

“我知道，要加班。”沈俞晗乖巧地点点头，翻开流程汇编学习起来。

日子悄然步入八月，天气愈发炎热，即便是习惯早起的梁映书也被这火炉似的室外蒸得大早上便心情烦躁。原本她和杨乐乐他们结账期不拼车，昨晚却突然收到了程思远的消息。IT条线每个月有固定的月度例会，一般安排在月初的某个下班后，梁映书算了算，例会结束和她下班时间差不多，早上便把他捎带上了。

沈俞晗经历了一天的高强度学习，双眼像是失去了焦距，还想留下加班，早早地便被梁映书赶回家了，反正加班也是做些重复性的工作，他留下没什么意义。

眨眼间时针即将指向八点，梁映书舒展舒展手臂，起身问陆珂：“陆会计，我准备下班了，一起走不？”

“走不了走不了，IT还等我明天提需求呢，我高低得整个初版出来。”陆珂虽然看着萎靡不振，但目光炯炯，跟打了鸡血似的。

办公室还有几位同事在加班，梁映书发了个消息给程思远：“你们开会结束了吗？”

“结束了，我下去找你，你等我一下。”程思远回复得很快。

梁映书收拾好东西刚走出门，便看到了楼梯旁的身影。楼道里的灯昏黄黯淡，勉强能照清脚下的路，就这还是大家多次抗争后公司妥协的结果，终于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一片。

梁映书习惯性地扶着扶手下楼，程思远默默地跟在她身后。突然间，灯一下全灭了，她失去了光源，慌乱中脚下没有踩稳，手臂重重打在扶手上，顺着楼梯滑了下去。

程思远模糊中看到梁映书的身影消失在眼前，随即下面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和她的呻吟。他赶紧打开手机，照亮了四周，梁映书蜷缩着躺在地上，满脸写着痛苦。

“怎么了这是！摔着了吗？”陆珂听到动静跑了出来，后面还跟着几个同事，脸上都是关切的神色。

程思远两三步跳下台阶，半跪在梁映书身边：“姐姐，能分清哪里痛吗？”梁映书指了指左手臂和右脚，疼得说不出话来。

“陆珂姐，搭把手！我送她去医院！”

“一起去！”陆珂大踏步地冲下来，扶着梁映书趴在了程思远背上，大概是左手臂受了伤使不上力，梁映书不断地往下滑。站在楼上的同事提议道：“你们这样不行！小程，你抱着映书！”程思远听罢二话没说，抱起梁映书就走，陆珂收拾好她散落一地的东西胡乱塞进包里急忙跟上了。

好在梁映书的车停得很近，程思远小跑几步就到了。他小心翼翼地放下梁映书，让她贴着自己单脚站立，打开后车门，将她抱了进去。刚一转身，陆珂也赶到了，她把包往程思远怀里一塞：“你坐后面扶着她我来开，她的车我熟！”

最近的医院距离普瑞也有十几公里，路上梁映书缓过了神来，她尝试着动了动，程思远坐得很近，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动静，他低头问道：“怎么了？很疼？”

梁映书摇摇头：“现在还行，刚刚吓着了没反应过来。”

“没事，快到了。”陆珂在前面应道，她开车很快，十几分钟之后，三个人已经站在了医院的急诊大厅里。陆珂拿着医保卡去挂号，程思远则借了一把轮椅，扶着梁映书坐了上去。

今天不是节假日，急诊骨科的人并不多，等了几分钟便轮到了梁映书。程思远留在门外，陆珂推着她进了门。

医生是个年轻女生，看着和陆珂差不多大，她指导梁映书做了几个动作，拉了拉手臂又捏了捏脚踝，梁映书疼得龇牙咧嘴，她边录入病历边说道：“给你拍个片子吧？骨头的问题不大，有没有骨裂还得看片子出来。先缴费，再去CT室，出门右转走到头。”

“好的，谢谢医生。”陆珂拿着一堆单子，推着梁映书出了门，“我去缴费，小程你先推映书去CT室门口等等。”

“好。”程思远回应的嗓音微微发紧。

梁映书抬头看向他，车里太暗了看不清，这会在医院强烈的灯光下，程思远的发丝都闪着潮意。

CT室没有病人在等位，半小时后便顺利拿到了报告。“手臂没什么问题，就是软组织挫伤了，脚踝是有点骨裂，看这边啊。”医生拿了根小棍，指了指位置给梁映书看：“脚踝这个位置比较特殊，给你打个石膏？防止你乱动，好得快一些，这几天不要用劲，一个月之后就能拆了。”

缴完费打上石膏，听医生交待了几点注意事项，三个人便出了诊室。程思远把轮椅还给了医院，走到梁映书身边，作势要把她抱起来，她连忙开口道：“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

“医生让你不要用力，你怎么走？跳着走吗？”陆珂扶着她说道。

“那……要不租个拐杖？我上班也能用。”她略显期待和局促地看向程思远。他看着梁映书的表情，微叹了一口气，找到租借点扫码租了一副，递给了梁映书。

没想到电视里看别人用着健步如飞的，梁映书架上压根控制不好方向，走得歪歪扭扭，还是得陆珂扶着。

陆珂把车钥匙递给程思远：“回去路上不着急了，辛苦你来开？”程思远点点头，帮着把梁映书扶上了后座，陆珂坐定之后又开口道：“去公司那绕一绕把我放下，你送你映书姐回去没问题吧？”

梁映书用手肘捣了一下陆珂，看了她一眼，程思远接话接得飞快：“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这段时间我就负责接送姐姐上下班。”

陆珂压着嘴角的笑，八卦地看着梁映书，梁映书急忙说道：“太麻烦了，我可以叫车的。”

“那我去开个滴滴账号，每天只接你的单。”梁映书被他油到了，浑身抖了抖。陆珂在身边无声地笑，话题就这么被岔了过去。

陆珂下车后，俩人又像是被锯掉了嘴巴，程思远沉默地开着车，梁映书沉默地斜倚在后座。快到小区了，她才开口，指引他开进自己的车位。

程思远把她扶下车，询问道：“我扶你上去吧？”梁映书把拐杖甩得歪七扭八的，他担心卡进电梯缝里。

“嗯。”这次她没有拒绝，程思远在一边虚虚扶着她进了电梯。

“几楼？”

“14。”

这栋楼是一梯两户的格局，出了电梯的入户区很是逼仄，俩人站着只能贴得很近，梁映书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热气，烘得她后背都冒了汗。

“今天谢谢你了。”

“不用谢，应该的。那……我先走了？我们微信联系。”

“好，你路上小心。”

梁映书进门时，艾米正在客厅喝水，看到她这样子惊得大呼小叫：“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