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箫景逸拜入玉林门实是一时情急所致,行事需得小心谨慎。
面对整日以调侃他为乐的江若枫,他置之不理,只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得知江若枫离开沁雪堂后,他自请离派寻人,玉林门门主原本不允,但见他已将《凝神剑术》练得炉火纯青,这才许他隐瞒身份暗中离开。
今日他对桃红出手,是因为发现桃红的指甲缝间藏着毒。虽然未能弄清楚究竟是什么毒,可如若不避开,恐会被伤及。
若非顾忌在这市井之地,显露高深武功恐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引人侧目,他断不会手下留情。
然而此刻听见那熟悉的笛音,他却顾不得自己尚伪装成书生形象,当下便施展轻功飞速跳于楼宇之间。
众人见有白影如一缕烟般“飞”于空中,大为震撼,纷纷惊呼。
待那飞烟闯入翠雅阁立于展台之上,琴师青霜因受到波动,所弹琴音在几声杂乱后戛然而止,整个翠雅阁也随之变得嘈杂。
江如意察觉到异样后,轻闭的双眼缓缓睁开。
虽不知箫景逸去而复返的真实原因,但如今人在翠雅阁内,想将他留下定是不难了。
江如意朱唇轻扬,气息透过笛孔,发出清脆而悠扬的笛音,不过眨眼功夫,众人便又陶醉于她的笛音之中,仿佛方才什么事也没发生。
一曲吹完,江如意这才缓步走出屏风,抬眸只见箫景逸正站在自己身前,他手中此刻并没有拿着之前的折扇,而是握着一柄剑。
江如意不明对方举动,只待对方先行开口。
箫景逸的目光从江如意的帷帽下移至她的手,虽然隔着长长的垂纱看不真切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但不难猜出是支笛子。
他的心猛地一缩,摆臂转动手中的剑,用掌心摁着剑首,另一端则抵在脚踩着的展台上。
一圈无形波浪由剑鞘末端向四周泛起,他启唇明知故问:“吹笛之人,是你?”
箫景逸的唇瓣并无明显动作,但看着不像在开口说话。江如意知他用了《凝神剑术》的“心法”,此法能让江如意将他所问听得真切。
施展此心法,能让对方与自己宛如置身天外,仿佛世间仅剩你我二人,适合在以一敌众时将对方头目带入心境,再使用《凝神剑术》中的招式与之交手。
心法中人,双方肉身虽纹丝不动,实则已在心境中交手数回,如若施法之人在心境中死去,对方亦将永困于心境之中,直到肉身腐败、意念尽散死去。
为让声音精准传送到江如意耳中,箫景逸借助阁外之微风。
那清风携音拂过江如意的耳边,让她想起过去自己刚学会此招式时,常常朝箫景逸的耳旁送气,搞得对方总是耳朵红红。
忆起往事,她垂帘后嘴角邪魅一勾:没想到这种感觉竟如此酥麻,不知他现下过得怎么样?
箫景逸见她不语,只回应一勾唇,似是挑衅,于是将她拉入心境,将手中长剑向上一抛,手握剑鞘,运气将鞘内长剑送到她面前,似是想与她打一架。
然而江如意并无交战之意,她扬袖一挥,一股气劲将刚出鞘的剑送回。
箫景逸眼神微滞,怎么也没想到,这天下竟有人能如此轻松送回他的剑。
台下不知何人提了一嘴茶楼的印记:“茶楼今日刻有竹青派的印记,莫非是竹影在秘密行事?”
众人听罢纷纷议论道:“此人行走如影无踪,难道他就是竹青派的竹影?”
又有人说:“此般非凡身法,兴许正是竹青派的掌门。”
还有人言:“真没想到,江姑娘竟能将竹青派的掌门引至奂城,这天下第一笛可真不是浪得虚名。”
芙蓉姑姑见两人僵持良久,台上无人献艺,亦再没人打赏。
虽说她囊中钱财够自己好几辈子衣食无忧,可谁会嫌钱多呢?
于是忙走到台上来,作势欲将箫景逸带离:“这位公子怎生跑到廊上来?虽然咱们江姑娘国色天香……哎哟!”
因两人还在心境中,芙蓉贸然靠近甚是危险,幸好江如意及时从心境抽身,将两片如利刃般的竹叶直戳进展台地板上割开波纹帮芙蓉挡住箫景逸的真气。
虽然此举过后心境已破,可芙蓉还是经受微波震动,瞬间麻了腿,瘫坐在地后不过片刻便已失去意识。
江如意见状,从心境中抽身离开,蹲下朝芙蓉身后点了几处穴位,助她清醒过来,随后吩咐旁人帮忙将她搀扶走。
未等她起身,箫景逸微微侧步,目光从眼角扫向她,口吻冷淡道:“男扮女装?呵,这些年你藏得可真好。”
能从他施展的《凝神剑术》心境中,如此轻松抽身离去。放眼整个江湖,除了当年与他平分秋色的江若枫,旁人绝无这般能耐。
可眼前之人一身女装,那便只有一种说法,即他认识的江若枫男扮女装。
难怪这些年来一直寻不到人。
箫景逸话音刚落,四周顿时哗然,众人满脸无一例外是震惊:“江姑娘是男扮女装?”
眼下人人皆以为箫景逸就是竹青派中人,竹青派的作风无人不知,而“竹影”此刻现身,自然是来惩奸除恶的。
如今箫景逸对江如意说出这番话,岂不就是在说翠雅阁的江如意,一直男扮女装忽悠人,此番竹影替天行道来了吗?
江如意当年离开沁雪堂后,因怕遭人狙杀,一直隐瞒身份。
后来被芙蓉收留,自那时起,她便以女子装扮留在翠雅阁,且不再以真面目示人。
现下听到四周议论声愈来愈激烈,她盯着箫景逸,心中暗自思忖:难怪此人今日初见之时对我毫无兴趣,感情是以为我男扮女装。不过他说“这些年隐藏得真好”,难道是奉山某位旧识?
一旁的芙蓉想到当年收留江如意时确认过她的身份,毋庸置疑是个女儿家。
现下,芙蓉无论如何,都不会让翠雅阁和江如意担起坑蒙拐骗的罪名,她可还指望着江如意给自己挣钱呢。
只见芙蓉有气无力地掐着手帕,指着箫景逸每道两字便喘出三口气地说道:“你这小白脸,今日是过来砸场子的吧?快来人,将他赶出去!”
箫景逸眼皮子底下冷冷一扫,凌厉的眼神满是杀气,好似多看一眼便会死无葬身之地一般,让几名正要凑上前去的护卫纷纷望而却步,不敢再靠近半分。
江如意心知这些护卫绝不是箫景逸的对手,于是上前将众人护在身后,向他作揖道:“小女江如意,不知何处得罪公子,竟然对翠雅阁的舞者桃红出手,如今又伤掌事的芙蓉姑姑,还要污蔑小女是个男子。”
箫景逸听见她的声音柔如丝绢拂过脸颊一般,明显一愣。
但转念一想,江湖之大,无奇不有。
口技者尚大有人在,眼前人练出什么拟声的本事也不足为奇。
且当下四周的人都称从未见过江如意的真容,何不借此帮忙做件好事?
更何况,眼前之人也姓江。
正这么想着,箫景逸右脚前掌紧踩地面,脚后跟用力一擦,一股真气直接朝江如意袭去,范围与力度刚好将她的帷帽掀离。
江如意本欲偏头躲过,可猝不及防之下,还是没能避免真容现于众人眼前。
头发上别着的竹簪随帷帽一同掉落在地,众人见她那一头秀丽如瀑的乌黑长发随微风轻扬惊愕不已,纷纷说道:“江姑娘如此绝色美人,为何竹青派掌门要说她男扮女装?”
芙蓉心里有气,可想着箫景逸并不好惹,于是意有所指道:“哎呀!真是人红是非多,定是哪个小人心里嫉妒咱们江姑娘,派人胡编乱传呢。”
江如意的竹簪乃是特制,落地本不至于断裂,但因箫景逸运功而掉落,不难听出已断为几截,让心她中甚是不悦。
正要与对方算账时,声音却忽地哽在喉间。
只因她抬眸之时,恰好看清箫景逸手中所持之剑——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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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她拜入沁雪堂,性格颇受众人喜爱,深得老堂主欢心。
后习半月有余,老堂主见她天资聪颖,收她为关门弟子,将此剑传她使用。
此剑名本是“无名”,可江如意却道:“剑随主人心意而运,应当叫做随心。”
那时老堂主冲她笑道:“既然剑已易主,这名字便随主人重新命名,就叫随心!”
江如意得剑后持于手中数载,直至“逐出师门”之时,她才将随心归还于老堂主。
可现下为何随心会出现在眼前人之手?
时隔多年再见佩剑,心中瞬间冒出无数疑问,急切之下正要向对方讨回,但话语滑到喉处想起自己当下乃是女儿身,而沁雪堂从不收女弟子。
此时若当众强行表明身份夺剑,势必给师门造成不良声誉,只好又将话语咽回肚中。
箫景逸见对方当真是个女子,众口悠悠之下忙低头致歉,如若不然,被竹青派的人得知他“冒用”掌门身份欺负女子,怎会愿意助他寻找江若枫的踪迹?
“在下失礼,望姑娘海涵。”语毕,箫景逸转身正要向诸位解释,他并非竹青派人。
但江如意以为他要离去,怎可能轻易放他走?
此前她前往北华之时,与老堂主见过面。
倘若老堂主已将原属于她的随心传给其他弟子,绝不会对她隐瞒。
总不能说是因为年纪大,忘了告知她此事。
再说,虽然她已离开沁雪堂多年,可毕竟曾是老堂主最得意的弟子,且当时离开,乃是老堂主所安排,保不准日后还有回去的一天。
江如意心想此事定有猫腻,忽地担心沁雪堂许因她前些时候回去以致突生变故,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意识到自己的心绪越想越乱,想到眼前之人必与自己的事有些许关联,指缝处瞬间飞出几片竹叶,赶在箫景逸彻底转身之前划过他的眉毛。
伴随竹叶浮于空气之中,江如意沉声说道:“公子将我弄得如此狼狈,就这么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