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涣头痛欲裂,他扶着发胀得难受的太阳穴从梦中转醒,用手肘撑着半边身子慢慢坐起来。
“该死,昨晚到底喝了多少……”
他自言自语,然后从床头摸过手机摁了半天开机键发现已经没电了,稍微有些烦躁地拿过充电线往插孔里塞。
窗外天色半亮,他又揉了揉太阳穴,掀开被子往二楼的小客厅走准备去倒杯水喝。
昨晚他们去练了篮球,然后聚餐,聚餐的时候周措好像生气了。后来他和江满一起送罗子恒回家,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他有点记不清了。
只记得他给周措发消息没有回复,还有天边又圆又亮的月亮。
江涣一把拉开卧室门,眼前却不再是铺着地毯、亮着黄色暖光的小客厅,这里的空气中充斥着一股灰尘的味道和冰冷的气息,不少家具上都挂着白色的床单。
他惊恐地退后了两步,随后不自觉地晃动脑袋,试图从记忆里寻找什么。
无果。
他想起了昨晚最后的画面,那时候他送江满回家,在金洞路下的档口,那轮明亮澄黄的满月之下,他在解释自己的过去。
然后就回到了这里。
“吃过饭我们就去墓地。”江春晚看起来心情不错,她从居民区内买回来了早餐,一边吃一边说:“待会儿我去楼上把香纸那些拿上就走。”
江涣现在的脑中有一团乱麻,右手捏着勺子不断搅着,左手则在手机屏幕上踌躇。
“你……是有什么别的事吗?”江春晚见他心不在焉,于是说:“是没睡好吗?没睡好的话可以休息会儿,我们下午去也是一样的。”
江涣把手里的勺子放下,“没有,我不饿,不吃了,待会儿就走吧。”
一个多月的记忆实在太过清晰,江涣根本无法说服自己那只是一场梦。等到回了房间,他先给陈嘉衡打了个电话。
“这才几点啊?哥,你真是我哥。”陈嘉衡的声音还卷着浓浓的困意。
“陈嘉衡。”江涣叫他的名字,“我是谁?”
陈嘉衡眯着眼睛重新看了眼手机,而后不解地问:“高考完了,你终于疯了?”
“我是江涣吗?”
“不然我叫江涣?”
“林之涣呢?”
“谁?”
江涣把电话挂了,拇指抵着食指指节摩挲了两秒,然后停顿在周措的名字上。
他还没考虑清楚,江春晚敲了敲他的门,“走吗?”
“走。”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
-
江辉和江满的墓地在房子西边的一个小山头,是当年特地请了一位阴阳先生来选的址。
江涣远远地就看见那两处坟冢,心里有些恐惧和紧张。
“跟在我身后。”江春晚笑着对他说:“这条路不太好走。”
于是他听话地跟上去,只是拿香纸的手微微收紧。
片刻后,他忽然问:“您之前说……江满他是自杀的?”
江春晚的身影倏然停下,声音低下去,辨不出情绪地说:“他是你哥哥。”
江涣闭了闭嘴,没接腔,听见她继续道:“其他事我们回去再说,马上就要见面了,不要说这些不好的事。”
两人走到那两座坟前,江春晚收起了从前那副不近人情的样子。
她走到江满的墓碑前轻轻摸了摸,很怜惜地拿出一张毛巾开始擦灰。
“为什么,没有照片?”江涣第一次来这种山野间的墓地,他从前陪着任艺怜去过她奶奶的墓地,但那是公墓,每一块墓碑上都妥帖地贴着照片。
“这种坟都没有照片。”江春晚擦完江满的墓碑,又走到江辉的墓碑边看了两眼。
“哪种坟?”
江春晚不再说话了,她拿出打火机和一把香,表情冷淡地说:“该烧纸了。”
香要在黄表纸燃烧的火焰中点燃,江涣正盯着江满的墓碑出神,大概是去世时年纪太小,他的墓碑空着没有刻碑文。
江春晚把三只香递给他,“先拜拜你哥,再拜拜你爸爸。”
江涣沉默地接过来,按照她的指示做好每一步动作,然后把几柱香插在坟前的土里。
“我先去把鞭炮拆开,等一下你拿香去点一下。”江春晚说。
“嗯。”江涣应下来,又问:“房子里有他们的照片吗?”
“有,在书房里。”
火花从引线周围迸射,一阵蓝色的烟迅速地散开,江涣耷拉着眼皮默默盯着坟冢。
周围的震耳欲聋仿佛与他无关,他只剩下一具躯壳于此,灵魂早已不知飘落在哪一片时空。
他的手里还捏着那单支香,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用力,香灰碎掉一部分。
在巨大的鞭炮声中,江涣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江满的那一天,那种冲击与震撼仿佛还在昨天。
鞭炮鸣完,江涣缓缓走向前去将手里一炷香插进坟前的泥土中,再看一眼,就当是见了一面。
-
快到家的时候,江春晚把东西从江涣手里接过来,交代他去居民区里买两份饭回来。
江涣没有多想,他正好也想去那一片看看。
太康村和南川镇几乎没什么区别,江涣顺着供电所边的小路走出来,正好看见了马路上嬉戏的小孩子们。
不久前见过的那一处荒凉的供电所,与眼前这个被当作临时停车场的小院子相重合,一种很奇妙的感觉逐渐涌上心头。
“在干什么?”
“准备参加一个亲戚的升学宴。”周措是在父母的车上接到电话的,“还顺利吗?”
“什么顺不顺利?”江涣靠在墙边,想起来曾经看见过的周措抽烟的样子,忽然也想尝试一下那是什么味道。
“和她吵架了吗?”大概是听出来他的情绪不高,周措问:“今天会回来吗?晚上……”
“不回去。”江涣说:“再等等吧,别担心我,没和她吵架。”
“嗯,有什么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江涣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绷紧嘴唇缓缓低下头,整理好情绪后,“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吗?”
“怎么了?”
“想听。”
“江涣。”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