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先推开房门的是任艺怜,她捧着一本手工书,“江满,我们又来看你啦!”
林之涣站在队伍的最后面,透过前面的人不断移动的肩头,与病床上的江满对视。
他没见过病中的江满,对白血病的了解也仍处在一知半解的状态。
但他能发现江满瘦了好多。
他的头上罩上了一个深色的毛线帽,瘦削单薄的身体掩在蓝白色的病号服下,手背上仍贴着留置针,就连脖子上也裹着一层纱布。
而江满只看了林之涣一眼,随即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对着任艺怜说“谢谢”。
“哎呀,有什么好谢谢的,你快点好起来就是最好的感谢了……”
陈嘉衡话音刚落就被庄蝶使劲一推,然后她移开话题道:“叔叔和阿姨不在吗?”
江满无声笑了笑,“刚走。”
“这样啊……是这样的,林之涣。”庄蝶忽然喊他的名字,几人一齐看向还在门口的他。
陈嘉衡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颇有些尴尬地走过去碰了碰林之涣,“怎么了今天?还没睡醒?”
林之涣不置可否,避开病床上的视线,问庄蝶:“怎么了?”
“你问我啊?”庄蝶叹口气,看孩子般回答他:“不是王姐给你的任务吗?明晚学校在东区操场放映电影,问问江满能不能回去。”
“啊,这样啊。”
林之涣扯了扯嘴角,听见江满说:“应该不太行。”
“哎呀,怎么都这么严肃啊,看电影嘛,我们在这儿也能看啊!”任艺怜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的投影仪,“看我带了什么!”
“有先见之明啊。”陈嘉衡夸赞。
“那是当然,好了,现在你们几个,你、周措、林之涣,你们三个去找几个椅子过来,再加上叔叔阿姨,一共七个椅子。”
“没问题,包在我们身上。”
“庄蝶你去找找阿姨和叔叔吧,然后和他们说一声……江满?”
江满点点头,任艺怜问:“你现在会不舒服吗?”
“不会,谢谢你们。”
原本红润饱满的嘴唇上铺着一层厚重的血痂,即使是简单的说句话,那一处也仍旧泛着难以忽视的疼痛。
但江满向来最会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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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任艺怜将投影仪调试好庄蝶也还没回来,她想了想,嘱咐江满在这里等着他们。
临走前还不忘留下一句玩笑,“你可要看好我的投影仪啊,可贵了。”
江满答应下来,等人走后,脸上的表情才恢复如常,偏开头继续看向窗外的那棵树。
好巧不巧,又或许本来就是注定的,两次等待死亡的病房竟然是同一间。
理论上的时间过去了七八年,但房间内根本没有变化。
树叶在九点过后落下最多,常来空调外机上呆站着的鸟的翅膀有一片绿色。
江满甚至能说出哪一块地砖有松动。
“不要死。”
林之涣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江满错愕回头,听见他又说了一遍,“这一次没有我了,你不要死。”
江满还来不及说什么,陈嘉衡和周措也一人拎着两只椅子回来了。
“还差……三个?老周我们再去搬一回?”
门外庄蝶和任艺怜也带着人回来了,他们一人带了只凳子,现在反而还多出来一个位置。
“好了好了,不缺了,大家先坐下吧。”
江春晚首先走到江满身边,轻轻捏了捏他的胳膊,温声细语问道:“还疼吗?”
“没感觉了。”
她这才向房间里的几个孩子点点头,感激地说着“谢谢”。
江辉姗姗来迟,进来后不动声色地走向江满旁边,和妻子坐在了一起。
“你都拷下来了吗?”陈嘉衡问。
“林之涣拷的,投影仪也是他让我带的。”
林之涣没说话,一句反问说得像陈述。
“明晚的电影?”
“对啊,《星际穿越》,你们看过没?”
“我看过!”
“不准剧透。”庄蝶及时打断。
林之涣微微皱眉,“星际穿越……”
这是当初他还是江涣时和周措一起看过的电影,也是他最喜欢的电影。
其中最喜欢的一段,莫过于那位名叫库珀的父亲偶然跌落异空间,然后发现当年那位阻止自己登上太空的幽灵,其实正是当下的自己。
“我看过这个。”江满忽然说:“很没意思。”
“啊?”任艺怜没想到他这么说,有些哑然,“好像只有这个。”
“那要不……”
“就这个吧,有的电影不就是越看越有意义的吗?”林之涣说:“星际穿越,听起来就很神奇,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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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结束后,任艺怜泪眼婆娑,拉着陈嘉衡讨论剧情。
庄蝶则在询问江辉电影中的剧情是否真的有可能存在。
林之涣思绪复杂,但江满似乎并没有想说话的意思。于是他看了一眼周措,后者刚好也正在看着他。
林之涣的家离二院并不算远,但周措坚持送他。
所以几个人在街口分别,陈嘉衡陪着两个女生坐进了出租车。
这条路他们从前并不常走,林之涣的手放在衣兜里,通过体感温度猜测夏天已经过去了。
又过了一个巷口,周措忽然问他:“吃冰淇淋吗?”
“现在是几月?”
周措一怔,“九月,二十六号了。”
“这么久了。”林之涣又转过身,靠他更近了些,“不抱一下吗?”
熟悉的味道传入鼻息,周措朝他张开怀抱,两人在不起眼的街角紧紧贴在一起。
许久,周措才开口问:“心情不好?”
埋在肩头的脑袋摇了摇,闷着嗓子说:“没有。”
“那为什么撒娇?早上还不这样。”
半晌,林之涣推开他,眼神里翻滚着浓烈的情绪。
“你说什么?”
周措愣了一瞬,“怎么了?”
“你说早上?”
“是啊。”周措又朝他伸手,但没把人拉过来,“早上刚见面的时候,你不是说今天要变得成熟一点吗?说这样才能让江满信任你,跟着你回学校看电影。”
“周措……你别吓我。”
“什么?”
“我一直在这里,对吗?”
“当然了,又在说什么傻话呢。”
周措笑出声来,摇着头把人揽进怀里。
他的指节一下一下地抚摸林之涣的后脑,最后落在耳垂上。
林之涣感觉到那只手停了几秒,然后才在耳垂上轻轻捻了捻。
“你当然一直在这里了。”他说:“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