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晚被咖啡厅的保安来从周措手上带走时,嘴里还在叫嚷着要让林之涣一命还一命。
林之涣耳边开始出现长久的耳鸣,几乎已经听不清任何声音。
直到那些尖锐的声音完全消失,他才眼神重新聚焦,“她要杀我,对吗?”
他们周围围了许多人,有老板也有客人,周措无视他们的目光,把林之涣揽在怀里。
“她病了。”
“原来她要杀我。”
老板见状,开始劝着人群散开。
等到只剩下他们了,他才问:“要送他去医院吗?”
“不了。”周措现在心也跳得厉害,“能给我一杯水吗?”
刚刚江春晚使足了力气举起那把刀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果不是他距离不远,他根本不敢想又会是怎样的画面。
老板离开后,周措把水送到他面前,呼吸颤抖了好几次,才总算是语气平静,“去那里,好吗?”
“她会怎么样?”
“不知道。”周措说:“但算是杀人未遂。”
“会坐牢吗?”
周措狠下心,第一次假设,“如果你不在了,这一切就结束了。”
怀里的人终于安静下来。
许久,小声问:“真的吗?”
“小涣。”周措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对不起。”
“是我。”
这么久以来,林之涣第一次终于哭出声,“我想回家,周措,我真的好想回家……”
-
“他会实现我的愿望吗?”
这个位置是之前他和江满计算过后的地方,一定就是那个正好的坟墓的位置。
与林之涣的记忆和江满的梦境都是相重合的。
此刻他和周措正坐在这里。
林之涣问他:“应该会吧?”
“什么愿望?”
“恢复如常。”林之涣和他并肩坐着,看向天边的云,“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恢复如常。”
周措忽然牵住他的右手,眼睫颤了颤,“他会。”
“我也会。”
其实愿望不是回归正轨,只是希望你忘了我。
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你还记得我们刚见面那天吗?”
林之涣挪了挪右手,和周措十指交叉,现在他的指尖也能隐约看见一些红疹,“你和我说我们在梦里见过。”
“梦里的故事真的能当真吗?”
“现在你问我,我会说不知道。”
“是真的。”林之涣的声音很轻,似乎是压着某种情绪,“我们就是在梦里见面的。”
“所以是真的。”
“等我走了之后,那些信和照片都不要留着了,好好考试,好好上大学。”
“嗯。”
“现在去竞赛还来得及吗?”他轻笑一声,“我不了解这个,但是你去的话,申请保送能直接去安远大学。”
“好,我问问。”
“陈嘉衡考得也不错,他估分能上辛大,庄蝶会报航大,任艺怜应该是里垚师范……”
“你呢?”
“我?”
“嗯。”周措捏了捏他的手,“江涣。”
“江涣。”
林之涣重复一遍,“江涣应该是去了安大。”
“他会和周措见面吗?”
“会。”
“是啊。”周措喉间一动,“那就好。”
林之涣还未说话,周措又继续说:“但其实本来,这份感情,就是我从他那里偷走的。”
“我曾经像一个偷窥者一样躲在四维窥探你们的过去,偶然有机会见面,已经是很不可思议了。”
“还让你经历了这么多。”
“我忽然想起来。”林之涣靠在他的肩膀上,“当初我们约定了不要说对不起,结果最后谁也没记得。”
周措笑了一声,偏着头蹭了蹭他的头顶,“要说的。”
“那我也再说一次。”林之涣说:“谢谢你。”
“太生疏了。”
“谢谢老周?”
“还不错。”
“谢谢小周同学。”
“行。”
“谢谢周措。”
“还有江满。”周措的表情沉下来,他说:“谢谢江满。”
他的尾音轻勾,下定决心似的引导林之涣。
“嗯?”
林之涣的眼睛闪了闪,学他的话,“谢谢江满。”
“不对。”
林之涣伸手将他的眼泪擦掉,发现自己手背上的红疹与他白皙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
仿佛是不想让他看见什么一样,周措忽然把他抱进怀里,声音颤抖,“不对。”
“我爱你,周措。”
“不对。”
“谢谢你。”
“嗯。”
“谢谢江满。”
“嗯。”
“谢谢哥哥。”
他说。
-
江涣按着太阳穴从梦中醒来,眼泪浸湿了一大片。
他下意识摸手机,发现床头柜离自己很远的时候才想起来,前一晚他似乎是和周措一起睡的。
愣着神在床边坐了会儿,又想起来梦中的那些场景,于是开始在手机上搜索起精神鉴定的机构。
洗漱到一半,周措敲门进来了。
江涣已经整理好了情绪,笑着问他:“去哪儿了?”
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这个。”周措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书桌上,“据说是这里的特色,锅盔凉粉?是叫这个吧。”
“你记得……”
三个字脱口而出,江涣也没料到。
但周措已经替他转移话题了,“今天回临云吗?”
“回。”
收拾好之后,江涣在书桌旁坐下,瞥见书桌上那些笔记,忽然想到原来江满也是真的来过这个时空的。
好神奇。
他曾经也坐在自己这个位置上。
而他那时候认识一个叫林之涣的人。
“你知道吗?我曾经有一个哥哥。”
周措不接话,看着他一页页翻着那本日记的背影,一边说:“他叫江满。”
“很小的时候,被查出患有白血病,然后为了治疗他,有了我。”
“但我还没有出生,他就自杀了。”
“为什么?”周措下意识问。
“因为不想我真的成为一个影子吧。”江涣笑容顿了一瞬,“周措,你知道平行时空吗?”
“……知道。”
“有时候我就会想,说不定我在梦里见过他。我们会是很好的朋友,是同桌、篮球队队友、校庆的同组。”
“算了。”他又说:“都结束了。”
刚尝了一口凉粉,他又把袋子放下。
问:“江春晚她回来了吗?”
“还没有。”
话音刚落,楼下传来一阵动静。
江涣起身准备下去,刚到门口,他回过头,“你先别下来吧。”
-
别墅的大门敞开着,太阳光从外面照进来,江春晚坐在被白布罩着的沙发上。
这场景太熟悉,好像很久之前刚发生过。
又好像是昨天。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江涣往前走,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真的打算和她心平气和的聊一聊。
“没有刀。”江春晚忽然说:“放心。”
“真的是你想让我死。”
“现在没有那种想法了,回过神来,发现已经过去了快十八年了。”
江满去世距今,快十八年。
江涣不欲多说,他和江春晚之间这段扭曲的母子情义几乎已经走到了尽头。
又或者,从一开始就是在以终点为圆心白费功夫。
“我会送你去做精神鉴定。”
“觉得我是神经病,是吗?”
江涣皱了皱眉,不太喜欢这个用词,“你太偏执。”
“确实是你害死了小满。”她又把话题绕回来,“当年他为了你自杀,后来又为了你受伤……”
“真的是为了我吗?”江涣终于忍不住打断他,“当初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才选择摘下氧气面罩,你一定要自欺欺人吗?”
“是因为现在、当下,也就是这个时空发生的一切,他不想这些再发生,所以不希望有第二个江涣。”
他呼出一口气,“我会送你去做精神鉴定,之后那些事,就当作是梦吧,全部忘了就好。”
江春晚沉默着。
“如果结果有问题,医院会及时进行干预。”
他起身往楼上走,“这是最好的结果,也是我答应过江满的。”
“江涣。”
江春晚忽然叫住他。
江涣回过头,看见她颓然坐在满是白布的沙发上。
声音低哑,“你会恨我吗?”
“忘了。”
当初是恨你的。
但后来似乎过了好久,我都快忘了。
-
回到卧室的时候,周措正在替他收拾东西。
动作自然,仿佛做过许多次。
江涣恍然愣神,又轻声自嘲。
想什么呢。
“聊完了?”
“嗯。”
“几点的车?”
江涣动作一顿,他也不太清楚。
于是说:“我查一下。”
拿了手机在床边坐下,正打着字,听见周措问他:“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
“旅行?”
“是啊,一开始说好的。”
周措点点头。
“半小时。”
江涣随手在手机上定好票,发现这人竟然已经将衣服装好了。
“这么快?”
“还有什么要带的?”
江涣想了想,走到书桌边把抽屉打开,从中把那张江满和江春晚、江辉的合照拿了出来。
那张照片他曾见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他们家的客厅。
第二次是在这个世界的时间的几天前。
江涣笑了笑,将它放进书包里。
“走吧。”
想着提前下楼和江春晚说一声,他先一步离开卧室。
谁知人都到楼下了,身后又传来周措的声音。
“什么?”
江涣没听清,抬头看向二楼。
“小涣。”周措说:“手机忘拿了。”
他又闻到了那阵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