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一日，新项目开始的第一天。

同门群在讨论这一次参与实验的那个大一新生。

我叫不上来名字的黑框眼镜说：“我从没见过有新生能参与我们硕博的项目，鬼知道后台有多大。”

“新生？那不是大一课程都还没学吗？刚读完高中的年纪，实操只会用胶头滴管吧……”

黑框眼镜继续附和，“别啊……仪器弄坏了怎么办……”

我洗了把脸，随手按住语音键，“坏了我赔。”

群里安静下来了。

倒不是我爱多管闲事，也不是我钱多得没地方花。

是昨天晚上陈嘉衡给我打了电话，他说那个要进我们实验室的新孩子，就是他之前提到的那个学生。

“你要帮他撑住场子啊，年纪这么小，我担心他受欺负。”

“这么在意？”

“觉得投缘嘛。”陈嘉衡说：“你别看他年纪小，在家自己有实验室的，虽然这么早进组确实是因为你们教授和他爸认识，但是人说了，项目结果不要署名。”

“和我没关系。”

“知道你不在意这个，只是你们有同一个实验室的人介意的时候，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帮着解释一句。”

“叫什么名字？”

“姓林，叫林之涣。”他说：“三点水那个涣。”

-

今天运气大概真的有点不好。

在第三次刚好遇见红灯的时候，我没忍住看了眼腕上的手表。

看来会稍微晚一点。

我想了想，正准备给教授发消息，结果刚好看见他在群里说时间晚两个小时。

正好。

空出时间去吃个早饭。

学校门口的饭店是最多的，但要找出一个看起来稍微干净清爽些的铺子并不容易。

我干脆把车停好再过来，然后避着人群，走进了一家较偏的店里。

“吃点什么？”老板娘在前台招呼着我，“来这儿点。”

“没有扫码吗？”

“还没弄呢，新店。”

在前台点好之后，我找了个角落坐下。

不知道是不是新店的原因，偌大的堂子里几乎没什么人。

我等了会儿也不见有上菜的意思，只能拿出手机随意刷着。

【别来无恙】

配图：七中操场、长排楼教室、西区礼堂。

下面评论：

陈嘉衡：回去了？

罗子恒回复：是呢呗，回忆青春

刘语：怀念

李江涛：怀念

罗子恒：搁我朋友圈秀恩爱的都删了啊

庄蝶：想念

罗子恒回复：蝶姐代购一下……

庄蝶：此评论已删除

杨天其：回想起运动会了

任艺怜回复：我还在那里念过稿子

李江涛回复：不开玩笑，这是真怀念

罗子恒回复：好吧。怀念（跟队形）

……

这几个人还是没变。

对面忽然放下一瓶饮料，我将手机锁屏然后看过去。

是个面生的小男生。

穿了件白色的短袖，皮肤很白。

从我这一侧看，他的喉结下方偏右的地方，有两颗颜色很淡的小痣。

长得有点熟悉。

但我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他看着我，轻咳一声，“这儿有人吗？”

我朝他示意周围都是空座。

他摸了摸鼻子，“这儿光线好。”

搭讪。

脑子里莫名跳出来这个词。

就在这时候，我点好的早茶送过来了。

竟然还连带着他的那份一起。

他今天运气不错。

人看着瘦，吃的东西倒是不少。

密密麻麻点了一满桌。

记不清点了哪些菜，我的筷子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斟酌着语气问他：“你能吃完？”

“这不是两个人吗？”

“我不吃。”

谁知他的表情顿时就耷拉下来，像个没买到玩具的孩子。

“你要吃啊。”他用筷子的另一头指了指几个菜，“这个是牛肉，这个是胡萝卜，这里面有香菜。”

我点点头。

他说的没错。

“这些我都不吃。”

？

“那为什么要点？”

“你吃啊。”

毫不客气。

我叹口气，“我们认识吗？”

“你不认识我。”他笑得……奸诈，“但我认识你。”

“你叫周措，你去年和你爸爸去参加了APS的会议，对吗？”

“因为这个？”

“对啊，我也想参加，那是我的梦想。”

他的眼神泛着光，似乎真的很期待。

于是我安下心来，“好好学习，可以的。”

“我会的！我已经在朝这个目标努力了！”

“嗯。”

“你不相信？”

“我没有不相信。”

我叹口气，现在的小孩子，怎么一大早就这么有精力。

但那副样子，也并不让人厌烦。

“先吃饭。”我随手给他夹了一个蒸饺，“吃饱了才有力气学习。”

-

告别早餐奇遇后，我也懒得再去停车场挪车。

背着书包就去实验室了。

一路上遇见了几个之前就认识的朋友，他们约我晚饭后打篮球。

“实验室来新人了，晚上估计会聚餐。”

拒绝过后我便往实践楼走，一楼是更衣室附带着储物室，我把书包放进柜子，又换好白大褂，正好碰上了早上在群里吐槽的黑框眼镜。

“哥，来这么早？”

“嗯。”

我朝他点头，想叫他的名字显得不那么生硬，结果根本想不起来名字。

所以放弃了。

“是要去过器材吗？”他跟在我身边往楼上走，“我帮你吧。”

“方教授来了吗？”

“应该来了，刚在群里看见他发消息让我们去。”

我看他一眼，“那就先去实验室吧。”

“好。”他欲言又止，半晌，还是问：“哥，早上我听你帮那个新生说话，你们是……认识？你朋友？”

“是。”

“这样啊，早说嘛。”他挠挠头，“你朋友我们肯定放心啊，之前说的那些别放在心上啊，我也不知道……”

“没事，按规定来就好。”我停下脚步，手搭在门把上，“弄坏的话，我会赔。”

陈嘉衡承担。

然而下一刻，我推开门，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他显然也看见了我。

方教授见我来了，“小周，到了？”

“快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实验室新来的孩子。”

“我认识他。”

那人脸上带着笑，“周措。”

我想起来他长得像谁了。

在我的书架上有两张照片。

一张是那年运动会我和陈嘉衡他们的合照。

另一张是江满去世前，他在那个山野里提出要拍的照片。

两张照片都有同一个我用笔描过的痕迹。

虽然我从来没有印象。

但此刻我的耳边似乎响起了警报声。

阳光落在他的发梢上，他朝我伸手。

“我叫林之涣。”

“王之涣的之涣。”

掌心相触的瞬间，有一种奇妙的情感呼之欲出。

我好像找到了什么，丢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