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罪?”弘历深深瞩目于她,突然将她翻身压在地上,随即大手狠狠掐向孙宁馨的下颌,哑声道,“朕如今才晓得,父皇根本不是因为皇位杀的十七叔,而是因为十七叔喜欢母妃,所以才会杀了他!”
“可是母妃呢,朕真的以为她是因为看重朕,才会同意要把弘瞻过继到十七叔的名下!”
弘历双眼醉的通红,手上克制不住的施力,对着宁馨连声诘问道:“父皇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又为什么要这么对朕!”
“你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朕!对吗?”
“咳咳……妾不知道。”孙宁馨眼角流着泪苦涩道。
她不明白他的骤然发难,更想不通他是如何知道的这件事,她只知道自己如今在承受的是对另一个女人的怒火!
而这本不是她的错!
可弘历显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酒醉带来的痛苦让他在麻木中,让心底压抑的情感放大了数十倍。
他摇着头,捧起孙宁馨的脸,一再否认道:“不对,不应该是这样!”
“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他的语气软了下来:“你是先帝的婉嫔,你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你来告诉朕,为什么莞母妃不喜欢我?”
他想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将孙宁馨的手抓在手里:“既然十七叔都可以,为什么朕不可以?”
这个问题太可笑了,孙宁馨没办法回答,只能目光可怜的看向他。
而弘历明明自己也心知问题的答案究竟是什么,可见孙宁馨不肯回答,他心中的妒火还是压抑不住,几乎要将他掀翻。
“你说啊,为什么朕不可以?”弘历咆哮问。
身为皇帝,他不能自降身价的与一个死人争宠。
即便他心底里和他父皇一样恨极了那个男人,恨不能再将他的尸体重新刨出来,再用铡刀铡成几十块,但他不能!
师出无名!
弘历看向孙宁馨的目光,一点一点变得阴郁寒冷:“太嫔为什么不说话?”
“因为妾……无话可说!”孙宁馨敛目道。
“好,很好,”弘历气笑道,“那朕来跟太嫔聊一些太嫔想说的……”
弘历挑起孙宁馨垂在胸前的发丝,骤然发难问:“太嫔有多喜欢他?”
“那个给你在湖边提灯的侍卫……”
刹那间,孙宁馨仿佛四肢百骸的血液在瞬间变得凝固,一颗心揪成了一团,一把伸手攥住弘历胸前绣着的龙脸,怒斥道:“他只是借给我一盏宫灯!”
弘历无视掉孙宁馨眼底的震惊,触手摸上她的脸颊,冰冷的道:“他错就错在借给太嫔一盏宫灯!”
语落,宁寿殿外忽然窜起一道又一道的火光,弘历在火光中一把扯下孙宁馨的腰带。
孙宁馨忍不住急喘了一下,伸手挡在两人中间推拒着他。
“不……不能!”
弘历大手钳制住她,一边毫无顾忌的在她的胸前落吻,一边在她的耳边状似亲热的耳语道:“知道吗?”
“湖心阁的水在宫中算不得深,即便太嫔溺死,朕也会给你一个绝佳的封号。”
“你说,‘贞’字怎么样?”
孙宁馨浑身如堕冰窖般浑冷,身体更是止不住的颤抖,她抬眼望去,几乎觉得自己就要像这大殿上触目所及的楠木纹路一样,会一寸一寸的当场碎开。
太后寿宴的烟火会到此刻才算真正开始,而弘历雷霆将至的脸也在火光下变得愈发得冰冷而扭曲。
他面上染着情动的潮红,酒后的力道越发失了控制,一时间如过无人之境,大肆掠夺城池。
外面侍立的李长听到声响后,毫不在意的朝外踏出一步,唯留卉儿立在原地,面朝着殿内微微变色。
突然,只听得小道上有女子娇媚出声:“李长,你怎么在这儿,皇上呢?”
李长打眼瞧去,只见一群提着灯的宫人簇拥着一身穿姜黄色银纹绣百蝶度花宫装的妃子缓步走来。
他眼疾手快地迎了上去,高声给里面提醒,叫喊道:“呦,奴才见过纯妃娘娘。”
李长话音刚落,外面的宫人齐齐跪下见礼。
此起彼伏的声音传入殿内,弘历的眼神终于变得清明起来。
“怎么伺候的人都跪在外面?”纯妃见李长似是有意拦在前面,便也停下了脚步,只是缓缓道,“太后刚刚问起,着我回来看一眼,皇上是不是还在宁寿殿?”
“这……”,李长脑瓜子转的飞快,电光火石间就想好了理由,“刚刚有宫人失手将酒盏撒在了龙袍上,皇上现下正在宁寿殿里更衣。”
纯妃闻言有些面红:“哦,原来如此。”
说是更衣,可更衣又何须将伺候的人撵出来,只是也不好怪罪是皇帝吃醉了酒临幸宫人。
纯妃只好道:“太后刚刚一再问起,待会儿若是还不见人,只怕是要着恼呢。”
“是是,还得劳烦纯妃娘娘周旋一二,奴才这就去伺候皇上更衣。”李长赔着笑道。
弘历在听到“纯妃”二字时,酒就已经醒了大半,身为君王他到底还是怕在自己的妃子面前丢脸。
孙宁馨惨白着脸仰倒在地上,身上衣襟大开,钗滑发乱,半壁身子火辣辣的刺痛,已无半点贵阶嫔妃的体面可言。
她冷眼看着弘历缓缓起身,然后懊恼的扶着头,似是极自愧的模样。
“太嫔,朕酒……”
孙宁馨掐紧手心打断她,冰冷道:“……先走吧。”
”皇上……太后那儿还等着呢。”
提到太后二字,弘历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却也没有再说下去。
李长送走了纯妃就急忙来叩门,隔着屏风在外面给弘历整理衣服,两人不过片刻后就匆匆离开,还不忘带走了宁寿殿所有的宫人,也算是给孙宁馨留下脱身的时间。
孙宁馨此刻也分不清是身冷还是心寒,上下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克制不住的打着寒战。
刚刚甚至来不及分神思索‘贞’字背后带有何等羞辱意味的深意,她先一步感受到了帝王切切实实的杀心。
就像当初的雍正帝容不下果郡王家书里提到的“熹贵妃安”一样,弘历也只怕是将同一个人视作了眼中钉。
可斯人已逝,故去的果郡王再不可能被拖出来大卸八块,如今能随意处置的也只有活人而已!
孙宁馨颤抖着想,经此两世,她绝不能再将利贞的性命拖进来。
后脚进来的卉儿在看到这一幕时,急忙将宽大的大氅盖在她身上,含着泪跪在她身侧:“娘娘……”
回想上一世数十年的谨小慎微,最后却沦为他人刀俎上的鱼肉,如今好不容易才重活过一次,多少艰难的事都面不改色地挺过来了。
怎么会,怎么会到头来偏偏还会是这样一个结局呢?
一路上,孙宁馨扶着卉儿的手,跌跌撞撞的往景阳宫走,好在今晚的宫人都围在宁寿殿那边等着讨赏,倒也无人注意她。
她身上只披着一件宽大的外氅,遮掩着身下破败不堪的罗衣,在路过从前居住的咸福宫时,缓缓停住脚步。
回想前世,她就是在此因一念之差,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如今看来竟是殊途同归的地步。
咸福宫内有两个小宫女提着两盏宫人用的宫灯出来,在看到孙宁馨两人后,连忙行礼。
以她们这种品级的宫女是没资格凑到宁寿殿去领赏的。
孙宁馨目光落在宫女手中的仕女宫灯上,挥手让卉儿取了荷包,换了其中一个,自己亲手提着缓步朝咸福宫附近的玉清池走去。
卉儿拦不住她,碎步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路辗转,夜风瑟瑟,树叶被风吹动后的沙沙声,在空落落的御花园里显得格外刺耳,而身上的温热感也在冷风里很快变得冰凉而干涩。
孙宁馨一路往前,踩着萧瑟的树影和树枝,任由前世之事在脑海中盘旋。
路过曾经她劝诫温宜公主的凉台时,她忍不住伸手折下了一枝树枝。
从前,就是在这儿,她亲手折了一株夹竹桃,借由温宜公主的手,送给了端皇贵妃,拿到了叩响永寿宫的敲门砖。
也是在那儿第一次遇见了弘历……
卉儿有些凄惶,怀着不安道:“娘娘,这会子风大会着凉的,我们先回去吧……”
孙宁馨摇头,依旧站在风口,保持着腰身笔直的姿势,头脑中却是近乎残酷的冷静。
一个妃子,在最不恰当的时机获得君王的宠爱,没有亲族可以分忧,亦没有子嗣可以依靠。
担惊受怕,朝不保夕,所以她软弱,没有防备,被捏在君王玩弄于股掌之间,任由磋磨。
原以为这辈子除了‘死’以外,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撼动她内心半分,可偏偏有人非要用那人的死来逼她……
既然前后两世,连这么一点小小的心愿都满足不了,那她又何必再执着呢。
孙宁馨突然顿悟了,她将宫灯靠近自己的脸,感受着那热源,喃喃道:“如今再不会了……”
“娘娘您说什么?”她的声音被吹散在风里,卉儿不禁凑过去问。
孙宁馨摇摇头,看向手中唯一的一点温暖,她心中突然一松,那是前所未有的安静与平和。
破我执也不过一瞬罢了!
既然已经死过一次了,那么一切也不过只是重新回到原点。
“卉儿,你再帮我一次吧,帮我找一些夹竹桃来。”孙宁馨轻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