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长东回不了迷离谷，因为白民不让。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被白民骗着拜了师以后，就简直就如同踏上贼船，每次想对白民的话提出反对意见时，白民就说他欺师灭祖，大逆不道，拿师父的身份压他。张长东从小耳濡目染的是江湖中人那一套行事方式，对王公贵族并不怎么放在眼里，但是极重义气，又尊师重道，除父母爹娘之外，师父就是天，哪怕做错事师父要杀徒也只能引颈就戮，绝不敢有二话，忤逆师尊向来为江湖中人所不齿，叛逃师门和被师父逐出门墙更是会引为一生之耻，故而白民一提“为师”二字，张长东还哪里敢不遵师命？再多的委屈也只能暗自受了，更何况白民和司如卿也没给过他委屈。

敲打完下人，白民又以众人看守凉王府多年不易为由，给全府上下每人赏了一年俸禄，张长东由此才知道，这府里哪怕没有品级，只在外门跑腿传话的小厮，月银也有三两，这还不算月米和其他进项，相比而言他一年才三两银子，辛苦一年到头都不如人家在大门外蹲一个月，这也太少了。他气冲冲去找白民理论：“殿下，你给我的俸禄也太低了吧？都不如大门外跑腿的陈小二，倒不如我去替陈小二跑腿，让他来替你值夜得了。”

白民也很冤枉：“可是这钱是你自己定的啊。”

“对，是我定的，”张长东道：“那你可以提醒我一句要的太少啊，怎么就答应了呢？我不管，你得给我涨工钱。”

白民道：“好，那就涨，你想涨到多少？”

“我……我……我……”张长东想要府里最高品级的工钱，却又不知能拿多少，想了想觉得白民最疼爱司如卿，给他的钱也定然最多，便朝他一指：“跟小叔叔一样就好。”

小叔叔司如卿道：“其实我没有工钱。”

张长东道：“那也没关系，以后殿下给小叔叔什么，就也给我什么，一文钱都不能差。”

白民点点头：“也好，那我先送你一头狼。”

他在凉州时经常带司如卿出去打猎，临行前刚杀了一匹头狼，活捉三头小狼崽，便打算亲手养大，回京时除了这三只小狼，还带来几只强壮灰狼，那些狼猎到时已太大，养不熟，只能留下观赏而已，三只小白狼却不放心交给下人，一直由白民和司如卿亲自喂养。

张长东万没想到钱没要来，还成了小狼的奶娘，手里抱着毛绒绒的蓝眼睛小团子，问道：“我能不能不养啊？”

白民道：“不能，为师对你们两个一视同仁，给如卿什么就要给你什么，绝不可有偏心。”

张长东从小养什么死什么，生怕这小狼也在他手里冤死，哭丧脸道：“其实殿下还是偏心一下的好。”

可惜话已出口，反抗也无用，白民一锤定音，告诉他：“给小狼取个名字，以后你就是他的主人了。”

张长东摸着小狼崽子的后背，随口道：“叫金吒吧。”

司如卿道：“那我这只叫木吒。”

白民道：“那我这只叫哪吒好了。”

金吒木吒哪吒三只小狼一窝所生，满身雪白无一根杂毛，唯一区别处只在瞳色，张长东的金吒生了一对蓝汪汪的眼睛，司如卿的木吒则是一双金色眼珠，哪吒更为奇特，乃是异瞳，一蓝一金。

三只小狼什么都不懂，连站都站不稳，只是让三人分别抱在怀里蹭个不停，在主人身上汲取类似母亲的气味儿。

小狼年纪还小，不大见人，但那几头成年灰狼威猛凶恶，只他带着两个小的观赏也没什么意思，当天就派人给京城中已独立开府的兄弟姐妹和各位亲贵大臣家的公子哥儿下了帖子，说半月后凉王府设宴，邀请各位同辈前来玩乐。

凉王回京本就是京城中一件大事，位居朝堂中心的知道他极有可能是未来皇储，哪怕不着急投奔，至少也不敢得罪，家里有适龄女儿的，主母们也暗自找人寻门路，看看能否让女儿的名字入了皇后的耳朵，成为凉王枕边人选之一，就连不求上进每日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们也想见见凉王，想知道这位传闻在凉州无法无天的皇子到底是个什么路数，日后能不能玩儿到一起。

白民还未入朝堂，也没见过任何一位王公大臣，下帖子时更不管其父到底是齐王派还是公主党，又或是纯臣清流，只问了问全福这京中排的上号的人物，帖子一张不落全都送到，名义便是多年不回京，想跟同辈子弟小聚一番，共叙年少情谊。凉王话说的漂亮，行事又太过坦荡，让人实在无法往党争上靠拢，就连三公主白瑶和齐王白琮都接了帖子回话说要来，旁人更是不敢推拒，回信全都是说会定期赴约。

清闲八九年的凉王府迎来第一件大事，全管家筹办宴会忙得脚不沾地，白民便把司如卿和张长东派过去帮忙，特意吩咐要听全管家的话，让干什么干什么不许偷懒，多听多学多看，倒是把全管家感动得老泪纵横，觉得得到了殿下的赏识，教起两个小的来更是尽心尽力，分配给他们的活也就更多。

司如卿和张长东忙得见不着人，白民难得清净，又召来暗卫首领询问刺杀一事的进展。

离朱一一汇报：“刺杀的人露出踪迹，卑职一路追到京城，没能活捉，还是让他们找到机会自尽了。这些人全身上下并无任何有用线索，只能像在榆州时一样处理。”

跟白民所料不差，果是跟京城有关，他点点头又问：“其他还有吗？”

离朱道：“还有一件事，只是有待查证。”

白民挥了挥手，示意他继续，离朱道：“卑职能得到刺客踪迹，还要全仰仗那两个江湖人，他们好像对这些刺客很是了解，明明没有任何指向性线索，但这两人却每次都能找准刺客行踪追过去，属下就是跟在这两个人身后才查到跟京城有关的。”

白民道：“或许是一伙的。”

离朱道：“不对，这两人跟刺客交过手，还盘问过什么，盘问不出就杀人灭口，卑职怕被发现，不敢距离太近，不知他们所问何事。”

白民又问过几句其他事，最后说道：“看看能不能跟这两人搭上话，如果他们愿意，请到我面前来，不愿意也不必强迫，继续跟踪就是。”

离朱磕头行礼退下：“卑职遵命。”

张长东和司如卿跟着跑了几天，白民只有晚饭时才能见一见这两个大忙人。跑腿送信时见识的事多了，更结识不少人，有了事干便不再觉得京城无趣，饭桌上在白民跟前争着说个不停：“公主府的侍女都很漂亮，说话也很温柔，比迷离谷的姐姐们温柔多了。”

白民道：“那三公主呢？”

“三公主？什么三公主？”张长东道：“我没见过三公主啊。”

司如卿道：“哥，秦王跟你长得一点儿也不像，但是他同我说话时特别谦和，还请我吃东西，就是我都不喜欢吃。”

白民道：“为什么不喜欢？”

司如卿道：“在凉州的时候那些果子点心都是给下人吃的，茶也是隔年的，我才不想吃，秦王是故意这么对我的吗？”

“当然不是，”白民道：“秦王兄向来节俭，从不越制，更不许下人铺张浪费，他以此来招待你，是因为他自己也用那些，你没拒绝吧？”

“没有没有，我吃了一块点心喝了一口茶，”司如卿道：“但是哥，你别叫他秦王兄，你就叫他秦王行不行？”

白民：“行，秦王。”

张长东道：“御史大夫谷大人没见我，只他家公子出来的，那人说话文绉绉的我听不太懂，略坐了坐就走了。”

司如卿道：“兵部尚书侯大人特别严肃，我总觉得他像是想骂我，我送完帖子就跑了。”

张长东道：“吏部尚书穆大人一直笑呵呵的，还问我是哪里人，什么时候跟着殿下的，我什么都没答，就说还有其他事，送了帖子就走了。”

司如卿道：“礼部尚书乌大人没见我，他儿子去太学了，管家出来的。”

张长东道：“工部尚书江大人……我不记得说了些什么了。”

司如卿道：“户部尚书段大人，在我临走时说，殿下方便的时候给他递个话，他想单独见见殿下，请教些问题。”

白民道：“你怎么答的？”

司如卿道：“我说我回去问问。”

张长东道：“刑部尚书井大人没在家，他儿子也没在家，管家接的帖子。”

白民一一听着，到吃完饭时堪堪把这两人一整天做的事理清楚，分别赞赏一句：“做的不错。”

晚上白民沐浴后看了会儿书，估摸着张长东睡熟才走到床边，谁知这平日里沾枕头就睡的臭小子今天到这个时辰还醒着，躺在床上，睁着双光亮亮的大眼睛看着他。白民一愣，笑道：“怎么没睡？”

张长东道：“等你啊。”

白民：“等我？”

张长东伸手一拉，白民没站稳扑到床上，只在最后一刻两臂撑在张长东身侧，不致压到他，问道：“等我干什么？”

张长东问道：“你教我功夫的时候是我师父，给我分配差事的时候是殿下，那躺在床上是什么？”

白民道：“你想我是你什么人？”

张长东道：“我希望你是我媳妇儿。”

白民低头凑过去问他：“先前不是在避嫌吗，如今怎么又想通了？”

“因为……那时候知道了你是凉王殿下，就不敢想娶你的事了，我怎么能娶亲王呢，你也没办法娶我，哪有亲王娶男人做王妃的，”张长东脸色一红：“可是这些天我听到好多人都说……说皇后娘娘在给你选妃，我其实……我不想让你娶王妃，我们在迷离谷的时候不是都定下亲事了吗。”

白民道：“对啊，在迷离谷时你说要娶我，我答应了，后来你我有了肌肤之亲，这本来也算顺理成章的事，可是你始乱终弃抛弃了我，还说要送我走，我只能收你为徒强留下你，可你留下之后不但不愿再跟我亲近，我们的婚事你也连提都不提，我同你交换了庚帖，又给了你嫁妆，现如今这两样东西都还在你身上，婚约就一直都算数的，是你先说不要我，我可从来没答应过，怎么如今反倒怪起我来了？”

张长东听得一脑子浆糊：“是……是吗？我抛弃过你？”

白民斩钉截铁：“是。”

张长东道：“那好吧，我现在不想抛弃了，我还能娶你吗？”

白民：“那我给你后悔的机会，我还算是你未过门的媳妇儿，等时机成熟了，我们就成亲。”

张长东终于笑得嘴都合不拢，可又忍不住担忧：“那皇上和皇后不让你嫁给我怎么办？”

白民道：“现在还没办法，但是等京城的事过去我们就走，先去迷离谷找你爹娘，让他给我们办婚事，拜堂之后我们再一起去凉州，带着你爹娘一起，再也不回来了，行不行？”

张长东道：“那需要多久才行啊？”

白民：“你能等我多久？”

张长东眼睛转了一圈，抱着白民的脖子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多久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