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当天,天气不太好,天还没亮就下起了下雨,一直到早上七八点都没停。
从洗手间换完衣服鞋子出来,关懦抱着病号服想说谢谢,桑兰司转身,目光上下扫了她一遍,抬了抬下巴,“把外套穿上。”
今天外头降温,关懦不能太受风,必须要穿得保暖点。
“好。”关懦走到床边乖乖把外套穿好。
正值周末,医院人流量可观,桑兰司去取材料的时候关懦就坐在大厅休息椅上等着,顺带用手机给黎姨发了条消息,告诉她自己今天出院。
或许是因为时差那边没看见消息,关懦等了好半天都没得到回复,无聊一抬头,便看见桑兰司拿着装材料的半透明薄袋,逆着人流朝她走过来。
走到面前,桑兰司开口:“发什么呆。”
关懦回过神,顺手把手机揣进外套的衣兜里,站起来道:“没事。”
雨还在下,车停在露天停车场。
后备箱打开,桑兰司把随身行李放进去,关懦站在一边替她撑着伞,眼睛往车身瞟了瞟,没看见之前说的被刮碰过的痕迹。
“补漆费报销一下?”关上后备箱,桑兰司随口道。
关懦知道她是在开玩笑,干笑着把伞往前挪了挪,外套的帽子因此而被迫淋上几点雨水。
桑兰司蹙起眉,把伞推回去:“撑好。”
感到指尖一热,是桑兰司的手心刚才碰到她了,关懦后知后觉,桑兰司穿着件薄长袖的体温也比她高。
坐上副驾,桑兰司提醒系好安全带,关懦不熟悉这款车的构造,低头找了半天卡扣,桑兰司见状过来帮忙,“在这儿。”
关懦倏地缩了下手指。
安全带成功扣进去,桑兰司坐回驾驶座,看她一眼,“你紧张什么?”
关懦坐姿端正,一本正经地摇头,说没有。
须臾,桑兰司瞥向她握成拳的左手,没作声,等车辆启动,驶出停车场,才缓慢地说:“适应适应,以后总要坐车,难受的话就把眼睛闭上,想听歌抽屉里有耳机。”
关懦怔了一秒,本能地偏过头来。
桑兰司开着车,手腕搭在方向盘上,侧脸神情懒散,眼神静静的,看起来对任何事物都不上心,好像刚才出声安抚的不是她。
车窗外的景象如同电影般一幕幕朝后飞逝,关懦心絮渐起。
桑兰司应该是误会了,以为她对车祸还有阴影,以至于连坐车都害怕——关懦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桑兰司在一些事上细心到令人愕然,当年是,现在也是。就和那时候趴在书桌上被叫醒时一样,关懦看着桑兰司漂亮淡然的脸庞,惊讶感动之余更多的是心动和无措,过去许久许久才轻吸一口气,认真地回道:“我没事的……真的没事。”
桑兰司应了一声,不甚在意。
车速维持在一个很低的数字,路口等红灯时,关懦借着调节安全带位置的空隙摸了下自己的心口,衣服是干的,但却有潮湿的错觉。
等车子重新启动,关懦扭头看向车窗外,熟悉的街景让她心情变好,脸上逐渐焕亮起来。
三年过去,一切都没发生太大变化,鹭市的绿化依旧是各种花草,主干道两边的高楼之间密不透风,周末的市区公园入口游客挤得跟5A景区似的。
“你对市医院这一片很熟?”驶过闹市区,桑兰司问。
关懦坐好:“我以前经常来这儿。”
这话容易引人误解,桑兰司在前视镜里望了她一眼,关懦迟一步解释说:“小时候我身体不好,经常感冒发烧……”那时候她妈不常在身边,家里的保姆怕照顾不周,一有不舒服的迹象就把她往医院送,来来回回路线都跑熟了。
桑兰司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车辆又行驶了会儿,发现路道旁的景色越来越熟悉,关懦好奇地问:“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儿?”
“你家。”
“我家?”
桑兰司扶着方向盘,道:“拿一些你需要用的东西。”
关懦自己的房子位置比较偏,在市郊区,上下两层的复式小楼,一楼两间画室,没出事故前画室经常会有顾客光顾,而现如今院墙上的壁画都斑驳了,复工后得找个时间补一补。
车停在院外,桑兰司撑伞走在关懦身边,花园地面积了些雨水,关懦低声提醒她小心些,别踩到石砖上,容易溅一腿。
话音刚落,脚底下咕滋一声——她自己的裤脚先湿了。
桑兰司挑眉,在一旁缺德地问:“怎么不小心点儿?”
关懦悬着脚:“……”
进门前桑兰司收了伞,甩了几下水,把伞挂在门口的木钩上。
关懦挽起裤脚,在画室内环顾了一圈,墙上的挂画全都取下来了,还有她平时习惯用的画架椅子也都不见踪影,偌大一楼只剩下几座静物台,被白布空荡荡地蒙着,倒是没有落灰的痕迹。
“每周都会有人来打扫,”桑兰司从外头走进来,“东西都收在后面的储物间,免得被保洁弄坏,去看看少没少。”
关懦立刻去储物间看了眼,包括颜料在内的工具统统在橱窗里收拾排列得整整齐齐,这才放下心。
要带走的一些个人物品都在二楼房间,证件、银行卡,电脑、平板……打开衣柜,关懦卡了下,回头犹豫地看向门边。
桑兰司会意,靠着门沿道:“衣服不用拿,太旧了,重新买。”
关懦搬过去是修养身体的,衣服被子都不拿,要收拾的东西就没剩下多少,整理到一块儿拢共没放满一个文件箱。
“就这些?”
关懦点点头,忽然想起来还有一样没拿,赶忙折回房间,花半天才从靠窗的书柜里翻出相册。
等气喘吁吁地回到门边,桑兰司没问她拿的是什么,而是问:“画室里的东西不用带?”
指的是那些放在市场上价格应该不会低的作品。
外套穿在身上,关懦额头挂着薄汗,笑笑说不用,桑兰司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会儿,抱着文件箱下楼。
趁桑兰司下楼,关懦在后面悄悄翻开相册看了眼,毕业照都还在,这才不动声色地跟上她的步伐。
雨终于停了,花园的景观树叶上挂着水滴,空气清新,穿过红色石砖路,关懦在院门边停下来,回头看向自己的小楼。
只是比从前旧了点儿。
昏迷的三年毫无记忆,睁开眼后仿佛只是从家里搬到医院住了两个礼拜,感觉不到切身实际的时间流逝,因此回望过去关懦心中没有落寞怅然,反而是被迎接新生活的欣喜占满胸膛。
好的坏的都留在昨天,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真正向往的是什么。
院外,桑兰司关上后备箱,唤了一声:“关懦。”
“来了。”关懦松快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