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午时,八卦就呈燎原之势席卷了整个封界。
“师叔,听说仙尊带回来个容貌十分俊美的公子?”
“是有这回事。咱们掌门还去给他瞧了病,我亲眼见他被带到明月峰,哎,我听守山门的那几位说,这人脑袋还不太好使……而且,咳咳,那公子,好像跟那个魔头长得很像。”
“啊,哪个魔头?”
“还能是哪个魔头,素金环,沉渊剑,魔道尊者,”被称作小师叔的那弟子幽幽道:“简昭嘛。”
“胡说什么!”旁边的修士忽打岔怒喝道:“仙尊才不是那种人,师叔,你莫在这里嚼舌根。”
“北顾,你吓我一跳。”王翊被他惊得捂了捂心口,道:“你急什么?你认识那人?”
“我那日同他一块回来,怎可能不知。”杨恭哼了一声道:“就是个脑子不大好的小乞丐,脏兮兮的,仙尊带来问话罢了。”
“不对,我可听说了,掌门提着药箱进殿时,那公子就躺在咱们仙尊怀里头,那副孱弱的模样……我还听说,仙尊当时就乱了心神,甚至还给他渡灵力……”
“停,”杨恭见他越说越夸张,忍不住打断他,“听说听说……你到底是听谁说的?”
“明月峰那个小童子……那是我表姑姐姐的远亲侄子。”王翊朝他挤眉弄眼。
“不可能!他定是在撒谎!”
“好了好了,有何可争,咱们过去瞧瞧不就知道了?”另一位弟子挡在两人中间。
“这,我记得明月峰那处的偏殿设了结界,事堂也颁布了禁令,不准允弟子入内。”王翊眼神飘忽,语气发虚,提到此处便蔫了。
他也就是嘴上说说罢了,要是真被逮住,免不了又要被罚去思过堂,天天抄那些捞什子“自省”“君子”的百卷经书,实在是折磨人。
“师叔,你害怕了?”那调停的弟子忍不住调侃道。
“谁怕了!”王翊轻昂起头,看向杨恭故意大声挑衅道:“北顾,我看是你怕了吧!”
杨恭怕吗?废话,他当然怕,但是话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再说怕那也显得太窝囊,遂硬气道:“我才不怕,走,咱们去瞧瞧。”
三人并不敢御剑,互相推推搡搡着步行上山来到明月峰,只见那峰腰上坐落着一座略显空落的朱瓦宫殿。此地原来是学堂,后来意外坍塌,藏书尽数移出,重修后就闲置了,恰好让简清雨住进去了。
“咱们现在怎么办?”王翊藏在树干后头说道:“再往前走就是结界,进不去的。”
“等着。”杨恭蹲在地上:“这外头一片地方不是没被圈住,他肯定不能整日闷在殿内,总会往外走走。只要看见脸,此事不就分明了?”
“有道理。”调停的那弟子跟着点点头。
三人就这么等了小半个时辰,除了天上飞过去五只大雁,愣是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要不咱们还是回……”王翊等得无聊,打退堂鼓的话说到一半,忽然被杨恭捂住嘴。
那仙人面如冠玉,落在结界前,赫然是寂玉仙尊。
三人默契地摒气。敛息。
楚沔稍抬了抬手,结界被撤去,他阔步走进殿内。
热气瞬间涌来。
修仙之士本不畏寒,故而封界宫殿从未凿地龙以取暖。但简清雨毕竟是凡人,只得匆忙采买炭火,于殿内四角各置炭盆,暂御寒气。
此时,简清雨正斜倚着贵妃榻,墨发如瀑散落,并未束起,青色发带随意地缠在皓腕上。他正捧着本书,被热气熏得昏昏欲睡,乌黑的睫毛垂着,露出小半张白净的脸。
听到脚步声,简清雨转过头,楚沔瞥了眼他手中的《君子论》,拽了张黄花梨交椅坐在榻边,开门见山道:“陈恪礼跑了。”
在功过司的禁灵诏狱内,当值十二位巡按使的眼皮子底下,他就这么明晃晃地越狱了。
简清雨闻言瞬间清醒,稍稍正了正身子。
“在找到陈恪礼之前,你不得踏出封界半步。”楚沔与他对坐案前,将拇指粗细的白玉简搁在他方几上,半垂着眼皮说道:“天机阁的判案卷宗,你可以瞧瞧,留你在此并非我意。”
简清雨心道,天机阁的意思不就是你的意思。
百宗仙门共创天机阁,下辖判刑之地功过司,尊楚沔为首席,称“寂玉仙尊”。阁中另有五百金丹修为以上的仙人,腰间挂白玉牌,可按巡天下,弹劾弊病,遂以前朝旧制称为“巡按使”。
若不是前朝覆灭,仙家并立,再没有帝制这一说,楚沔就该是实实在在的帝君。
功过司并无铁证指认简清雨,要不然楚沔也不会对他用真言术,既然如此放人走又能如何?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罢了。分明是故意拘住他。
“仙君呐,”简清雨把玩了一下那润泽的玉简,复又放下,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道:“我也没有仙力,如何看得这白玉简?”
楚沔挑了挑眉,似是没料到他真要看,抬起指腹点到那玉简上,密密麻麻的黑色篆文显现,漂浮到眼前。文末处,赫然印着两枚赤色方章,朱红如血,一枚乃功过司之印,另一枚则是天机阁之印。
玉简中所载,于陈恪礼一案,第三次与第四次审讯之隙,某某巡按使忽闻异响,循声而至,竟见无赦诏狱之外,火势汹涌,似有走水之虞。遂急报。
未及半柱香时辰,禁灵阵法忽而失效,陈恪礼竟如凭空遁去,踪迹皆无。陈府数口人皆需重审,已派遣当地巡按使前往押人,即日可至功过司。
简清雨仔细看了一遍,确保没有遗漏,才道:“这玉简上写得明明白白,未曾叫我留在封界,而是前往功过司受审。”
楚沔不着痕迹地圆话,道:“你那道卷宗我忘拿了,尚在功过司,明日给你捎来。”
反正两枚印章全在他手中。
简清雨听着他胡扯,知道一时半会是走不得了,懒声道:“我在殿内好生无趣,总不能一直闷在屋里头,闲得头上都要长草了,仙君,你也让我出去转转嘛。”
“你想去哪儿?”楚沔见他眼睛忽然一亮,补充道:“只得在封界内闲逛。”
“听闻封界有仙鹤,我想去瞧瞧成吗?”简清雨探头向他那边侧了侧脸,墨发落下,发梢若有若无地擦过他搁在案上的手腕。
楚沔收回手腕,正色道:“将头发束好。”
这话便是同意了。
又是递茶水又是放风……不似这人的风格啊。他还以为会被回绝呢,楚沔那高矜的性子,该冷冰冰地说“不可,你乃可疑之人”才对啊。
简清雨心下嘀咕,将那本无趣的书扔到一旁,随意地用发带扎好头发,从榻上翻身起来。
【崩坏值:58】
【崩坏值降低了?】
简清雨意外地咦了一声,楚沔瞥他一眼,他立刻故作纯良地眨眨眼,暗自对系统说道:“你不觉得楚沔有些奇怪?”
系统阴阳怪气道:【是挺怪的,对你怪好的。估摸是把你当替身了,你要不攻略他一下,看看能不能用爱感化他?】
简清雨乐了,道:“那我试试?”
系统没料到他这般答,沉默一下劝他道:【我用天道筹算过了,你要是真走感化路线,这辈子都不用再想踏出封界一步。】
简清雨低低地嘶了一声,道:“他至于吗?”
系统幽幽道:【他不是试过吗?那次不成功,这次可就未必了。】
简清雨望了眼楚沔,那冰清玉洁的仙人龙章凤姿,宛若天上皎月,然而他骨子里到底是黑是白,怕是没几个人清楚。
算了,还是谨慎些,莫要暴露自己的身份为好。
两人走出内殿,穿过抄手游廊来到外殿,又绕过一道屏风,走过暖廊才到了偏殿外头的空地上。
林木蔽日,草木葱笼。简清雨忽觉有呼吸声乍起又瞬息而逝,回首却见举目空寂,渺无人迹。
楚沔乜了那处一眼,唤来沉渊剑带两人下山。
待人走远,王翊撤了藏匿术,胆战心惊地咽了咽口水:“仙尊是不是发现咱们了?”
“不会吧,”另一名同门弟子小声嘀咕,道:“我瞧那公子倒是风清月朗,甚好看呢,杨……”
杨恭忽站起身,结结实实给了他一肘击,那弟子疼得捂着脸哎呦一声,就见那少年竟是一言不发,急急地往山下走。
“杨北顾,你发什么疯!”那弟子气得慌,道:“你今天吃炮仗了!给我站住!”
杨恭只得停下脚步,回道:“我要将此事告诉谭师叔!”
“谭迟霜?你告诉她作甚!”王翊忽变了脸色,阻拦道:“不行不行,以她那个臭脾气,要出血案的!”
“那,那也不能就这么看着仙尊……”杨恭没将话说完,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仙尊与那魔头的事不算秘闻。倒也不是没人在这上面费过心思,只是楚沔从未动过情,如今这般,明显是有些上心了。
若是巧合就罢了,万一是魔道故意送来的傀儡,这该如何是好?
王翊含含糊糊道:“哎呀,仙尊自有分寸。总之,你先莫要跟她讲,听到了没?”
杨恭只得悻悻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