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尘只是安静地抿了一口，李迎无见到气氛有些尴尬，率先开口。
“我能和百川一样叫你三叔吗？”
“都可以。”
称呼都只是一个名号，他不在乎这些，毕竟他也不算是完全的僧人，顶多算半个，他没彻底断俗。
“三叔，”李迎无指腹在杯壁上摩挲着，斟酌着开口，“上次见到您时，您对我说，‘不一样了’，您还记得吗？”
“记得。”清尘抬眼，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面充满了故事，此刻却显得格外澄澈，他很干脆地承认了，下一秒，他话音一转，轻飘飘地开口，“我胡说的，不必在意。”
“我听说，您少年时期云游之时，曾经遇到个一位世外高人，得以传授了这些玄秘之术。”
三十多年前，一位贵夫人偶遇一位少年，少年一眼算出她命中有三劫难。
其一，天灾；
其二，地劫；
其三，人祸。
少年赠言，所求莫求，所念勿念。
后来果然全都被一语命中，这位贵夫人花重金资助的远洋航队，遇上了百年难遇的超大台风天气，连带着价值连城的货物一起被卷入了海底。
后来这位贵夫人买下一片山林，要在里面修建一个庞大的别墅，但是却因为某些原因，这片昂贵的地皮，始终无法施工，只要一动工，就会发生各种离奇事件，最后只能搁置下来。
至于人祸，这位贵夫人在预言后的十几年后，因为一场车祸永远离世了。
这位少年，就是年少的陆昀，当时因为他算命的大都是些不吉利的，导致当时很多人都不愿意亲近他，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风向突然变了，他一夜之间被高高捧起，宛如神坛之上的神。
“听说您后来名声大噪，来求您一卦的人数不胜数，您却全都回绝了，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求得您只言片语？”
“如果我告诉你，我这些年拒绝为他人算卦，其实是因为我根本不会算卦呢。”
“怎么可能？”
李迎无几乎是脱口而出。
“云城上流圈子里，从富豪到官员，无一不信佛的，这样的风气甚至影响到了民众，云城大大小小的寺庙数量是隔壁省份的五倍之多，于是我就出现了，你就没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李迎无哑口无言，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陆家需要这样的一个人，从出生起的游僧口中的有佛缘，到后来我名声大噪，这背后，都是陆家的推波助澜而已，陆家这样的大家族，能做到的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再到后来，我的地位越来越高，真相是什么，大家就都不会关注了，他们只是需要从我这里得到几句吉祥话而已。”
“可是我听说过，您在这之前，已经算过几卦了，并且都灵验了。”
李迎无心中还是有很多疑惑。
“你学过心理学吗？很多事情，想要猜到和预测并不难，何况我背后的，可是陆家的情报网。”清尘放下茶杯，微不可查地勾起唇角。
陆昀就这么毫不掩饰地说出来了，李迎无倒是有些接受不了了。
“您对我是不是太坦诚了一点？”
“这些没什么不能说的，而且，我心中对你有愧疚。”清尘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波动，但是很快就被掩饰过去，又恢复到那种平静无波的状态，“我替陆家办事，说出来的话，也是陆家的意思。”
愧疚……
李迎无突然觉得很好笑。
“您不必愧疚，那些事情，我早就放下了，现在的生活很好，我突然觉得前半辈子的不幸，都值得了。”
清尘眼神怪异，看着某一处发呆，眼神空空的，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声音很轻很轻，小到李迎无有些听不清楚，“你放下了……”
“您说什么？”
“很好，能听到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陆家那边你不必担心，我会为你打点的，就当是我为当年对一位稚童说出这种残忍的话的一种弥补吧。”
李迎无走出去的时候，发现陆百川还没忙完，他没有别的事情，突然起了性子，去了财神庙。
也不能说完全不相信吧，他其实也还是信一点的。
财神爷可一定要保证他财运亨通啊！
他在心中这么想着，就听见身边有人在嘀嘀咕咕，“财神爷保佑我今年赚大钱……”
他睁开眼睛一看，才发现居然是熟人。
他一把拎起跪在蒲团上紧闭着双眼的男人。
于青山猛地睁开眼睛，正要骂人，“谁？谁拽我？”
“叔叔，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见你。”
李迎无把人一把提出去，庙里有财神，他还是应该避讳一下的，别让这个赌鬼影响他刚才许的愿了。
于青山连滚带爬地被拖出去，他还没看清楚来人的脸，嘴里面还在骂骂咧咧的，“哪个小b崽子，放开你大爷！”
“出来，我们好好叙叙旧。”
李迎无将人丢在地上，抱着双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叔叔，你不记得我了？”
于青山狼狈得不行，在地上整理了几下被抓皱皱巴巴的衣领，这才看清楚来人，他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凑近些去看李迎无，发出一声狂笑。
“是你，我的好侄侄！你长这么大了，我都要快认不出你了。”
李迎无蹲下来，和他平视。
“叔叔，你还住在云城呢？”
“迎无啊，你这是什么话，我不住云城，我还能去哪儿。”
李迎无轻笑一声，“我还以为您被那群追债的人吓破了胆子，再也不敢回来了。”
于青山人到中年，再加上这些年的各种折腾，他早已经没了往日神气，被人这么明目张胆地嘲讽，也只敢讪笑两声，连反驳都不敢。
“你现在住在哪里？”
“就住在云山路那个小巷子里，你去过的。”于青山看见他身上价值不菲的东西，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抓住李迎无的衣角，用了极大的力气，“我带你去，你小时候还在那里生活过，你记得吧。”
李迎无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他甩了甩，发现这老登死死不松手，他直接把身上这件外套脱了下来。
于青山怎么可能没有看到李迎无眼里的嫌弃，但是他才不管那些呢，这件衣服一看就价值不菲，不知道可以换多少钱，今天这个财神庙他真是来拜对了。
眼前的这个，可是活财神呢。
“你是不是想要问我于樱在哪里，我带你去见她怎么样？她这些年可是一直在对着我念念叨叨，说想要见你，可是你回了李家，身份和她那是天壤之别，我怎么敢让她来打扰你呢。”
“她现在在哪里？”
李迎无对这个叔叔丝毫没有感情，他关心的，无非是自己那个比自己小上一岁的妹妹于樱而已。
也不知道小时候那个总是躲在他身后的小女孩怎么样了。
李迎无跟着于青山走进那个狭窄的小巷，不变的陈设和陈旧的店铺招牌。
这条路这么多年没有走过，没想到还是这么熟悉。
只是小时候不同，他穿着那双名贵的皮鞋踏入这里的时候，引来了大家好奇的目光。
于青山和这里的邻居关系并不好，他一路走进来，居然一个和他打招呼的人都没有，大家都避着他，就像是什么散发着腥臭味的垃圾一样。
在李迎无眼里，他这个叔叔，比垃圾还垃圾，如果可以，他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和他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小无呐？”
巷口传来一声呼喊，一位穿着碎花连衣裙的中年女人手中提着一个菜篮，在看向李迎无的时候有些许疑惑。
李迎无转身，看到女人脸上有一抹不可思议，他还记得眼前这个人是谁，“陈嬢嬢。”
这是小时候住在他对面那个裁缝店的阿姨，小时候给他送过几顿饭，他小时候很闹，偶尔会把衣服划破，都是陈嬢嬢给他补的，他没什么钱，陈嬢嬢也不收他钱，只是说他偶尔去店里帮帮忙就行了。
“你咋个回来了安？”
“嬢嬢，我回来看看于樱。”
陈嬢嬢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她把菜篮轻轻放到桌子上，叹了一口气，“好嘞，你去嘛。”
于青山大声地笑了笑，脸上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我说过吧，我这个侄子有钱的很，现在他回来了，老子就要翻身了！”
陈嬢嬢看到他这个死样子，朝着他的方向吐口水，“He tui！狗东西，老娘倒是要看你怎么翻身。”
于青山人逢喜事精神爽，虽然满脸胡茬，但是现在眼神都是亮的，一边哼着小曲，一边上楼，整个楼梯间都是他的声音。
李迎无皱了皱眉。
楼下一个住户受不了了，打开门，对着他大吼一声，“你能不能小声点，又喝醉酒了发疯吗！吵死了，我妈最近病了要好好休息。”
“你妈休息关我屁事！少管别人的事情，我今天心情好，懒得和你计较。”
李迎无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闭嘴。”
于青山嬉笑，“吵着您呐？诶哟，那我小声点。”
耳边终于清净了一会儿。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在身上四个兜里面挨个翻了翻，好不容易在怀里拿出一把钥匙，正要开门。
“你最好祈祷，我能看到一个完整无损的于樱。”
李迎无有种不好的预感，此刻却也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于青山好歹还有一些身为人父的良知。
于青山手抖了一下，他打开门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