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府内倒塌的雕花门无人敢提及它损毁的原因，侍卫们一个个跟眼瞎了似的，对那天正厅里看见的一幕只做不知，默默找工匠重新雕琢了木门。

皇宫里可就没摄政王府这么安静了。

皇帝为哄太后开心排的戏成了一出闹剧，甚至有人趁乱想要谋害帝后，齐元嘉雷霆震怒，整个戏班及与之有牵扯的人都被下了大狱，严刑审问，齐烨梁抓住的那名宫人更是被秘密关押了起来，由乔六亲自审讯，就连万和顺都吃了几板子，以儆效尤。

更甚者，皇帝本打算在戏曲结束后，趁着宗室都在场，亲自宣布皇后有孕的喜讯，结果皇后因当日的混乱受了惊吓，任凭太医使了浑身解数，孩子终究没能保住。喜讯变成了悲剧，皇帝难掩伤感，皇后更是内心大恸，一病不起。

乔六奉旨追查，各种刑罚都用上了，无奈戏班的伶人一问三不知，就算被打的几乎丧命也只说不知，至于那名宫人，更是一口咬死自己只是想去保护帝后，借机蹭个功绩，以此升迁。乔六手段用尽也无法，只好如实禀明皇帝。

看戏那日虽无朝臣，可那么多宗室与妃嫔皆在场亲眼目睹，朝臣们私下自是议论纷纷，回府后更是各有斟酌。皇帝因为皇后小产，心中哀痛，但凡朝臣有提及此事，皆会被劈头盖脸一顿骂，而唯一能够劝谏皇帝的摄政王又在此时告病，躺在王府内闭门不出。好在伤痛稍缓，皇帝终于记起了自己的职责，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愿此事扩大，最终将戏班中人及几个负责规训戏班的宦官处死了事。只是可怜了皇后，得知皇帝的惩处结果，激愤之下病情加重，连床都下不了。

“王爷，今早有名女子将这封信交给我，说是让我务必转交给王爷。”王府内，高城将一封密信交给了传闻中应该在床上卧病不起的齐烨梁。

“嗯，下去吧。”

齐烨梁接过密信，指腹抚过密信的纸张纹路，淡淡一笑。

“谁送来的？”江怀乐刚练完弓箭，从外面走了进来。

齐烨梁替青年拭去额上的薄汗：“打开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自齐烨梁称病告假，两人是真的没有出过王府，当然，摄政王是不是当真卧病不能起身就不足为外人道了。而在王府大门紧闭的时候，还要把信送进来的人并不多。

信很短，短到只有八个字：锦州长史，四方粮仓。

“锦州？”江怀乐拿过密信，翻来覆去查看了一番，并没找到其他暗语：“什么意思？”他余光掠过挂在房内的大璋舆图卷轴，忽然发现：“锦州……似乎离我们要去的地方很近。这到底是谁送来的？这种时候，感觉不是巧合。”

齐烨梁随手将信撕成碎片：“的确并非巧合。王崇特地着人送来的，怎会是无用功？”

“右仆射？”江怀乐眨了眨眼睛：“莫非……他是在锦州查到了什么，自己又不方便出面，想让明面上在王府养病的你去查证？”

“老狐狸，终究是坐不住了。”齐烨梁哼道：“我与世家，尤其是卓家已成水火之势，但寒门一脉却始终退在后面，想坐山观虎。只是如今皇后失子，乔六的审讯又戛然而止，陛下虽不愿牵扯，可王崇定不会放过如此良机。卓家在京城站稳前，祖辈曾在锦州做过地方官，至今锦州长史仍是他们卓家亲信担任。”

他松开手，信的碎片从掌心飘落至炉灰里：“他能在此时将这封密信递给我，必然在锦州已经有所收获，且很可能与卓家有关。但他身为寒门之首，顾忌着自己的位置，又迟迟未敢妄动，便想将这烫手山芋丢给我。哼，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江怀乐借着王府紧闭，与齐烨梁难得过了几日安生悠闲的日子，此刻听得频频皱眉：“这右仆射瞧着正义凛然，怎地也爱做这些算计人的勾当。”

“文臣的老毛病了。想做，却总是顾东顾西，总以为能找到一个万全之策，却往往因此错失良机。”

“那我们去吗？”

“去。证据都送到我们手上了，为何不去？”

齐烨梁决定要去，江怀乐自然点头：“好，那我去多拿几件换洗的衣裳。”

“等等。”齐烨梁一把拽过青年，附在他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江怀乐的脸色立刻变得有些不自然：“……为何要带那些啊？”

齐烨梁轻轻划过青年的耳廓：“以备不时之需罢了。”

“……哦。”论耍心眼，江怀乐自知远不如这些混迹在朝堂中的大臣权贵，他虽然不自在，还是照着齐烨梁的话去做了。

日落月升，桂月晚风，一辆马车轻骑简行，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夜深人静之时从后院进入了本应紧闭摄政王府。

齐烨梁与江怀乐一道，早已站在后院里等待。

车帘掀开，一名武者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蒙面女子下了车。那女子身形乍看窈窕，仔细瞧去，小腹处却有微微凸起。女子掀开面纱，露出一张清秀却又不出挑的脸庞。

“摄政王，江大夫，劳烦二位了。”女子启唇，温柔又隐隐蕴含着威严。

齐烨梁微微一笑：“皇后娘娘过誉了。为陛下与娘娘分忧，都是臣等应做之事。”

来者竟然是据说已经小产、躺在病床上伤心欲绝的皇后，范瑶佳。

“娘娘一路辛苦，身子可有不适？”江怀乐担心问道，他之前虽然暗中给皇后用了异术，毕竟是第一次用于保护胎儿，心中总是惦记。

范瑶佳笑着摇头：“江大夫那日问诊后，本宫亦有遵医嘱，凡事不多问，不劳心，如今一切都好。”

江怀乐替范瑶佳把了脉，确认自己输入的异术仍在保护胎儿，终于安心：“宫里可安排妥当了？”

范瑶佳还未答话，另一名女子便从马车内跃下：“江公子可是对我的手艺不放心？”

女子容颜瑰丽，却十分眼熟，正是百花门的传人游千兰。

别的事游千兰不想掺和，但涉及自己的独门手艺，她定要辩上一二：“宫里那位皇后娘娘的替身由我亲手易容，别说旁人了，就算是皇后娘娘的父兄母亲亦是瞧不出破绽，王爷和江公子大可安心。娘娘，您说是不？”

范瑶佳性子看似温柔，实则坚韧，与游千兰几日相处，很是喜爱这个洒脱的江湖女子，闻言拉过游千兰的手，微笑道：“千兰的易容之术的确神乎其神，便是本宫自己见了，只觉得像是多了一个双生之胎。本宫一直对外宣称卧病，再者还有陛下从旁遮掩，必不会出差池。”

齐烨梁朝游千兰拱手：“此番多谢游姑娘鼎力相助。”

游千兰撇了撇嘴：“我这个人，最讨厌欠人情债。既然王爷帮我摆脱了前任雇主的纠缠，我便不会此事袖手旁观。”她稍顿一会儿，补充道：“不过，仅此一次。你们这些官老爷们的事儿太复杂，我一个小小女子，惹不起，也不想惹。此番事了，我便走啦。”

范瑶佳虽一开始便知游千兰会离开，真到了离别之时却有些不忍：“千兰，你真要走吗？你一个人在外面闯荡多有不便，不如跟着我一道回去，等到了家中，我再替你安排妥当。”

游千兰嫣然一笑：“娘娘您莫要担心我，只要我有心躲藏，这世上没几个人能抓到我。”

两人依依惜别，马车后，戴着兜帽的范守成走了过来，低声道：“娘娘，都准备妥当了。此行不宜耽搁，早些上路才是稳妥。”

范瑶佳点了点头，轻叹一声，放开了游千兰的手。

范守成上前几步，对齐烨梁与江怀乐深深作揖：“王爷，江大夫，此番娘娘回青州老宅，路上就多多依仗二位了。”

江怀乐连忙回礼，齐烨梁摆了摆手：“范大人多礼了，本王也是按皇命办事。”

范守成坚持道：“若非二位察觉宫中有卓氏眼线，意图连同卓修仪对娘娘腹中皇子不利，娘娘上一回未必能全身而退。陛下与王爷借着上回戏台坍塌之乱，设下障眼法，让卓氏以及其余心怀不轨之人认为娘娘胎儿不保，同时暗中护送娘娘出宫回青州范氏老宅安胎修养，以此保娘娘与皇子平安。王爷与江大夫于范家有大恩，日后若有需要范家的地方，范氏一族必定尽力。”

齐烨梁望着江怀乐去马车中检查二人准备的用度：“若非平西战事吃紧，陛下忙于调度，京郊才是最合适的地方。”

范守成诚恳道：“在下相信王爷与江大夫，必能护娘娘平安。”

齐烨梁“嗯”了一声：“既然陛下信任本王与明川，我等自会不负皇命。不过，恩情一说还是免了吧。最期盼娘娘与皇子平安的人，是陛下，范氏一族要报恩与忠诚的对象，亦是陛下，还望范大人谨记于心。”

“……”范守成怔愣，随即一揖到底：“在下谢过王爷教诲。”

那边江怀乐检查完行李，远远催促道：“跃渊。”

“来了。”齐烨梁应着，让跟过来的那名武者扶着范瑶佳上了马车：“范大人，告辞。”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借着夜色的掩护，出了京城，往青州范氏老宅而去。一行人刚一离开，留守王府的乔英便奉齐烨梁的命令，带领王府侍卫以及之前皇帝赏赐的府兵将摄政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