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换了其他助理，宫南泽根本不需要回来这一趟，就像林乐乐说的，直接留在那边，给助理打个电话说一句，愿意去就收拾东西去找他，不愿意就留在国内，等他回来。

但林乐乐不同，宫南泽不能这么不负责任，他做的每一个决定和规划里都必须把林乐乐加入进去，就算林乐乐不跟他走，他也一定要给林乐乐铺好每一条路，告诉他“不用准备了，什么都有”。

换了墨白也会这么做，就像这次出国，墨白给他准备的每一样都是双人份，林乐乐可以不要，他们不能不给。

他也不能真的让林乐乐一个人去找他，虽说林乐乐早就成年，这几个月也随他世界各地乱飞，但一旦想到让林乐乐单独坐飞机出国，宫南泽就觉得不放心，生怕落地接不到人，孩子丢了。

那就只能回来接他，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最安心。

但是林乐乐说“还没准备好”，宫南泽真没想过这个结果，林乐乐跟了他几个月，早就跟成习惯，如今他要出国，林乐乐一起走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宫南泽突然间理解了当初墨白的愤怒，一个你掏心掏肺对他好的小朋友，偏偏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给你迎头一击，转身就走，一点儿余地都不留，换了谁也受不了，可是你还不能对他怎么样，因为他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你，跟你说：“宫老板，我……我先帮你收拾一下行李。”

哪有什么行李好收拾，宫南泽喜欢轻装简从，非必要不多带，需要再买，多余就扔，明明出身贫困，活得比大多数人都潇洒，更多的东西都在北京的房子里，那边会有人给他打包寄走，而重庆这边只有一个林乐乐，他回来也只为了带林乐乐走。

但林乐乐没给他答复，说要准备一下。

那就准备吧，这种变动或许对宫南泽来讲算不了什么，但于林乐乐的确很难，需要离开父母家人跑到另外一个国家。

两年。

这场准备有点儿太久了，两天之后摊开的行李箱还是空的，林乐乐把几件衣服来来回回叠了又挂，挂了又叠，丝毫没有进度。

宫南泽忍不下去，敲响了林乐乐的房门：“我能进来吗？”

林乐乐隔了好一会儿才说话：“可以。”

宫南泽平时几乎不进林乐乐房间，最多叫他出门时路过看一眼，今天一进门差点儿被绊了个跟头，这都什么东西，摊了一地不收拾，要谋杀啊？

而且林乐乐明明是个干净利落的人，生活琐事从来不需要宫南泽操心，不然也当不了墨白的保姆，这次是怎么回事？让人夺舍了？

他趟开满地的鞋子，勉强找了个空地坐下，问道：“干什么呢？你要搬家啊？搬家也不用这么兴师动众，大不了过去再买新的。”

林乐乐坐在一地零碎中央，头发乱糟糟的，眼下两片乌青，看上去就没精气神：“不是的，我只是不知道该带什么。”

宫南泽：“不知道就别带，去了现买，缺什么你给我列个清单。”

林乐乐：“那也太浪费了。”

宫南泽：“你什么时候这么给我省钱了？我一个月账单百分之七八十都是你的消费，你自己不知道？”

林乐乐：“人还不能成长吗？我现在想勤俭节约，不行吗？”

“是想勤俭节约，还是根本不想跟我走啊？”宫南泽看着他，笑道：“乐乐，我看着你收拾了两天，也看明白了，你跟我说说你的想法吧，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林乐乐早知道瞒不过去，只能说实话：“我能不能不走？”

早该猜到这个答案，只是不听他亲口说出来，总不肯死心，宫南泽沉吟一下，问道：“我离婚的时候，你那么坚定地选择我，现在才不过半年多，你就不要我了？”

林乐乐道：“那不一样，我那时候不知道你几个月后会出国，要是知道……”

宫南泽：“有什么差别吗？就两年而已，两年很快就过去了。”

“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而且……而且……”他想了想：“我会想我爸妈的。”

宫南泽道：“那你一个月回来看他们一次还不行吗，现在离这么近，你不也是一个月回一次家。”

林乐乐：“真去了就不可能有想象的那么好了，而且还要上学，还要工作，还要……”

“所以说到底，你就是不想跟我走？”宫南泽打断他，“你也不是为了你爸妈，你就是还想回去找墨白，对不对？”

林乐乐低了低头，反驳的话没有出口，而沉默有时比话语更能表明态度。

宫南泽仍在笑，听来却透着苦：“乐乐，你一定要这样残忍吗？平等地给每个人希望，然后再把希望夺走，对墨白是，对我也是，你难道就从来没有为我们想过，你这样断崖式离开，我们会不会难受？”

林乐乐抬头看着他，矢口否认：“我没有。”

当然为他们想过，正因为想了，才会迟迟开不了口，才会简单的行李收拾两天，可是没办法，再难过也要过，再犹豫也要说，他想对每个人负责任，到头来成了最不负责任的人。

“你没有吗？还是你自己根本感觉不到？”宫南泽叹口气：“你当初拒绝墨白的理由你自己还记得吗？你说他做错了，他该道歉，你对他那么好，却三番四次逼他道歉，我那时候又伤心又高兴，伤心墨白不要我，高兴你会为我不值，为我讨个公道，可现在呢，墨白向我低头了，他拿走的东西，还给了我，你为我高兴吗？你说过一句恭喜吗？”

林乐乐一怔：“我……”

“你没有，”宫南泽继续：“你从头至尾想的都是，如果你跟我走了就再也看不见墨白了，是不是。”

林乐乐眼睛红了红，顿了好久才说：“对，我不想跟你走，走了之后离白先生那么远，万一他回心转意了，我不能及时赶到他身边怎么办？而且我说过的，他道歉我就跟他，现在他不是在道歉吗？”

宫南泽道：“他只是在低头，但从没说过一句道歉，他手段那么多，若是真想见你，会自己过去找你，会告诉你他知道错了，会想尽办法让你了解他的现状，他有吗？”

林乐乐忽然开始掉眼泪，打湿了地上一张揉皱的设计稿：“可是是我对不起他在先，当然应该是我跑去见他，他心里对我有气，一时不想理我都能理解，我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

又来了，宫南泽张了张嘴，发觉说什么都没用，这孩子他也许真带不走了。

眼看他哭得愈发厉害，宫南泽向来看不得林乐乐哭，一时间想说什么全都忘了，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林乐乐朝他怀里一扑，哭得更大声了。

“你是怕我不会回来了吗？”宫南泽揉了揉林乐乐头发，轻声哄道：“其实事情过了七八年，我早就已经想开了，在这一行里待了那么久才看明白，很多东西可能本身并没有那么珍贵，那么值钱，只因为不属于我们，所以我们才不知不觉给它们加了很多层光环而已，就像钻石一样，你得不到的时候它是宝贝，你得到了，那就是块石头，漂亮的石头。”

“这个机会七年前的确对我很重要，因为这是我站在墨白面前向他求爱的资本，我站得越高才会越有底气，但是现在可有可无，甚至可能对我的事业作用不大。我想去，只是因为想给墨白，也给我自己一个交代，否则这会永远成为隔在我们两人之间的心结，我觉得他欠我，他觉得我不知好歹，谁也不肯向谁服软。”

“所以，乐乐，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回来的，你可能觉得我没有家，没有亲人，萍踪浪迹，留在哪儿都可以，不是的，我爱的人都在这里，我能去哪儿呢？我哪儿都去不了。”

他说了半天，哭声低下去，却没听到一句回答，林乐乐始终趴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宫南泽哭笑不得，怀疑这小兔崽子可能睡着了。

他没有叫醒林乐乐，小心翼翼动了动身子，让他睡得舒服些，又说：“乐乐，这个消息对你很突然，我理解，我也想给你时间适应，但是我不能一直等下去，我该走了。不过你可以继续想，想清楚了就去找我，我会等你的。”

两人闹到半夜，这两天林乐乐吃不下睡不好，睁眼是宫南泽，闭眼就看见墨白，两口子搅得他不得安宁，筋疲力尽。

往宫南泽身上一靠，平时他总嘲笑骚气的香水味不知怎么竟有了催眠作用，林乐乐迷迷糊糊闭上眼睛，能听见宫南泽说什么，但实在没精力回应。

睡觉像是人类特有的偷懒技巧，总认为一觉睡醒，什么都能解决，林乐乐闭上眼睛，只祈祷睁开眼时，一切都能回归正途。

第二天醒来，屋子里异常安静，没人做饭，没人喊他起床，宫南泽也不在家，就像这所房子里从始至终就他一个人。

林乐乐掀开被子才看见，自己还穿着衣服，只脱了外套和袜子，应该是宫南泽的手笔。

床头柜上是一张机票，三天后的航班，也就是说，他还有三天时间考虑。

没有人能永无止境等下去，这是宫南泽的极限。

林乐乐光脚坐在地毯上，沉默许久后开始打扫房间，收拾东西，再给自己清洗一遍，最后拉着简单的行李锁上家门后，给公司副总打了个电话：“李总，我打算辞职了。”

虽然拿着普通员工望尘莫及的工资，但他的职位始终都是宫总助理，连个设计师都算不上。如今宫总出国，他既然没有追随而去，也就不好意思再在公司里待下去，李副总还以为他会跟宫南泽一起走，没想到等来他辞职的消息，虽然疑惑，但也接受了，只不过这孩子是宫总的心腹大患，既然要走，总得跟宫总汇报一声。

宫南泽在电话里只是叹了口气：“给他办吧，不用管他，哪天他要是想回来也让他回来，安排在设计部，但是不用提前跟他说。”

林乐乐办好了手续，按着计算器数了一会儿钱，发现他虽然名义上有房有车有存款，但房子不能变现，也不在本地，车是个消耗品，养豪车更是要花很多钱，这点儿存款实在不够他躺平，银行又在降息，吃利息会饿死，钱还是得继续赚。

去哪儿赚钱，这是个问题，习惯了高工资高消费的生活，让他找个月薪几千的工作，过紧巴巴的日子，还真是不甘心。

心情不好时就想找个人说说话，林乐乐打开微信翻了翻，选中小黑猫头像，编辑了一条消息给它：“墨黑，我不能给你买很多小鱼干了，我失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