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天天热了，进入夏休后孩子们在家的时间长了，珞妤一个人确实太辛苦了点，所以他一放工就马不停蹄往家赶，这不，涵儿那小兔崽子又不知跑到哪儿野去了，并没有照他出门前叮嘱的那般在房里老实待着。

“浠儿，你回来了吗？” 昊璟推开虚掩的房门，迈过门槛，傍晚的夕照从半开的窗户泄入，可房间的深处依旧一片昏昧。他站了会儿，刚想退出去，却叫内室传来低低的呜咽绊住了脚步。他心头一紧，快步踱了进来，只见奕浠垂首抱膝坐在床前的地毯上。

“怎么了，浠儿？”他靠着桌沿，就着昏暗的光擦亮柴火。今天奕浠跟几个朋友约好出门聚聚，午饭后便兴高采烈的出了门，只是他不明白，怎么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怎么倒难过起来了。

柴火挨上了灯芯，温暖的橙色在室内均匀的铺开。奕浠这才恍然抬头，白净的脸上挂满了泪痕，一双明眸也已经叫泪水泡透了，他吸着鼻腔里的清涕，悲切的开口：“爹爹…”

昊璟从未见过如此悲伤的奕浠，奕浠年纪虽然不大，但素来老成，心下的喜悲很少会这样明显的流露出来。他罩上灯罩后来到床边，靠着奕浠坐下，心疼地将他揽入怀中，“下午跟朋友们处得不愉快吗？”

“不是的，下午，很开心…”奕浠摇摇头，他捏紧手里的绒布包贴着胸口，眼里蓄着的泪水一下涌出眼眶，“碎了，娘留给我的玉镯子，碎了…”

说到这里，奕浠几乎泣不成声，懊悔和自责将他小小的胸腔填得满满当当。下午出门前因为奕涵，耽误了些许功夫，他急着出门便随手把绒布包放在桌上，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次的大意，竟让他辜负了母亲的信任。

昊璟伸手抽出奕浠手中攥紧的绒布包，倒出了三截淡绿色的玉石，玉质普通但也剔透可人。

“娘说，这是爹爹送给她的，她一直一直都戴着的…”奕浠咬着唇，试图抑制心底喷涌而出的悲伤，那些父亲不在身边的日子，母亲闲下来，总是深情地摩挲着腕上的玉镯，跟他说起父亲。

“那时候…那时候，娘她到快咽气了，才不舍的将它取下来给我…而我却…”奕浠的身体痛苦的缩成一团，脾胃因后悔和歉意绞痛着，那时，他没有能力留住母亲，而今，他连母亲留给他唯一念想也没守护好，“这么…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怎么可以…就这么随意的放在桌上…”

“不怪你，浠儿，不怪你…”昊璟默然握紧手中的玉石，他能读懂奕浠的懊悔和无力，却不知该怎样宽慰眼前这个伤心欲绝的泪人儿，这可能是永远都弥补不了的缺憾了。

“哥哥，你回来啦！”外室的门吱呀的一声，奕涵的小脑瓜先探了进来，看到内室昏黄的烛光，才哒哒哒的跑进来，小孩儿的脸上红扑扑的，淡黄长衫的前襟和袖口还沾着些许泥尘，“咦，爹爹也在呀，娘…娘让我喊哥哥吃饭…”

虽说上次花园密谈之后，父子俩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但见了昊璟，奕涵还是有些许拘谨。奕涵擦了擦脑门的汗，又胡乱的拍了拍前襟，生怕父亲发现下午自己没有乖乖听话。奕浠低低的抽噎传入奕涵的耳中，他这才猛然抬头，错愕的看向昊璟和奕浠，“哥哥怎么了？爹爹，你揍哥哥了？”

奕浠脸腾的红了，他不想让弟弟看到自己的窘态，连忙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可心下难过，脸上的泪是越擦越多，故而只能侧身坐着，躲着奕涵探寻的目光。

“你以为哥哥也跟你一样啊，记吃不记打…”昊璟靠着床栏，招手让奕涵过来。

“我哪有？”奕涵虽然小声抗议着，但还是乖乖来到昊璟身边，他的眼睛，一直担心的觑着奕浠，“哥哥怎么了嘛，谁欺负他了吗，看我不去揍死他！”

“你敢！”昊璟佯怒睨着奕涵，见他心虚的吐了吐舌头，才缓了脸色。他摊开手，残破的玉镯在烛光下散着温润的光泽，“哥哥的东西坏了，一件对哥哥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涵儿，你告诉爹爹，下午有来过哥哥房间吗？”昊璟不是怀疑奕涵，他只是想要排除掉这种可能性。随手放在桌沿的玉镯碎了，敞开的窗，夏日的风，外来的猫，当然还有涵儿，都有嫌疑。他垂眼扫了眼靠在他怀里的奕浠，恐怕这小子心里也会有同样的疑团，可是如果他不挑破这个话题，浠儿永远不会开口询问。

“有…”奕涵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那…”昊璟顿了一下，尽量将语气放柔和，“这个镯子，是不是你不小心弄碎的？”

“不是！”奕涵看着昊璟，轻轻摇头，坚定地说道：“下午起床我有过来一下，就在门口看了一眼，那时候哥哥还没回来，我…我就去找娘亲了，真的…”

“好，爹爹知道了。”昊璟抬手疼惜的摩挲着奕涵的小脑袋。一直竖着耳朵的奕浠也舒了口气，虽说镯子若真是奕涵不小心摔碎的，往后的漫长岁月他不至于一直怨他恨他，但眼下，只怕他很难不将这蚀心的懊悔转嫁于他。

奕浠抹掉脸上的泪水，为自己刚刚一闪而过的念头感到羞愧，他摸索着从袖口掏出一个泥塑，递给奕涵，“这个，给你…”

“啊！”奕涵眼睛一亮，发出一阵惊呼，是孙行者！可他刚抬手要接，仿佛想到什么似的缩了手，低垂的小手拘谨的捏着衣摆，眼角的余光偷偷看向昊璟，“可是，可是…哥哥朋友给哥哥的，爹爹说，我不能拿。”

昊璟脸上浮出一丝欣慰，看来上次的教导，这小东西还是有放在心上的。上次浠儿出去玩，也带回了一个泥塑，是只活灵活现的小猫咪，奕泓买来送他的，涵儿见了眼馋吵着要，浠儿也当真给他了。那天晚上他看见涵儿桌上的泥塑，便让他还给浠儿，小东西那时候还不乐意，被他黑着脸训了一顿才哭哭啼啼的送还。

“这次不是了，这是我买给你的…”奕浠的声音有些沙哑，上次他把二哥送他的泥塑转手送给弟弟，父亲当天晚上便叫小涵儿送回来，还跟他说，朋友送的礼物要收好，朋友的心意，不可随手送人。

“那…那我…”奕涵眼里期待，一览无遗。

“既然是哥哥给你买的，你收好便是了。” 昊璟看着奕涵的小爪子迫不及待的抓起彩塑，淡淡一笑，“就这么接过去了，要跟哥哥说什么呢？”

“谢谢…谢谢哥哥！”奕涵脸上的雀跃似乎驱走了房内的压抑，昊璟将玉镯的碎片装回绒布包，他撑着地板站了起来，将它递还奕浠，“浠儿，有些东西，失去了确实没有任何办法挽回或补救，像你娘，还有这个镯子。可是，回忆一直都在的，对吧？有没有这个镯子，或者这个镯子是不是完整的，那些你们母子相依一起度过的岁月，一同走过的路程，那些记忆，不是一直都会在你的心里吗？”

他伸手抱住奕涵，又揽住奕浠，“而且，从今往后，爹爹会在，弟弟也会在，还有珞姨，我们都会陪在你身边的…所以，去擦擦脸吧，我们该吃晚饭了。”

奕涵靠在昊璟肩头，伸出左手学着大人的样子，轻轻摸了摸奕浠的头，“哥哥，不哭，不哭了，我们吃饭，吃完饭，就不会难过了…”

“噗嗤~”昊璟忍俊不禁，他抱着奕涵站起身，抬手轻轻弹了下怀里小东西的脑门，“小馋鬼…”

奕浠含着泪，感激地看着父亲和弟弟，是啊，他虽然失去了母亲，可上天待他其实也不算苛刻。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稀释胸口持续不断的闷痛，“爹爹，你跟小涵儿先去吧，珞姨该等着急了，我收拾一下，一会儿自己过去就行…”

“好，我跟涵儿先过去，饭我们给你留着，你慢慢来就好，不着急的…”昊璟抬手轻轻拂过奕浠的脸，浠儿早慧，留点时间给他自己，或许会更好一些。

奕涵乖乖揽着昊璟的脖子，任由父亲将他带离奕浠的房间。他盯着手里的孙行者，眼眶也有些湿润，不知从何时起，他竟已经如此关心爹爹外面带回来的这个哥哥了。

“爹爹，哥哥那个…能修好吗？”

“镯子吗，很难哦，而且就算沾上了，也还是会有裂痕的…”这点昊璟真的是束手无策，他就算跑遍京城，买一个一模一样的回来，也不会是奕浠想要的那个。他只能希望浠儿自己想明白，尽快走出来。

“那…那…”奕涵沉默的低了头，良久才又开口道：“爹爹，我们给哥哥做一个小木匣吧。虽然东西是碎掉了，但是…但是爹爹说了，哥哥对他娘亲的思念是没有变，所以…我们给哥哥做一个小匣子，让哥哥把他的思念都放到里面，锁起来…这样，哥哥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好！好！我们一起…”昊璟心底暖暖的，既欣慰又感动。最初涵儿不愿接纳浠儿，他气过恼过，但这确实如珞妤所言，是他操之过急了，孩子还小，未来他一定会耐着性子，陪着他慢慢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