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外,一辆马车静静停靠在一旁。
看见熟悉的马车,柏修钰心中有些诧异,随后又了然于胸,自嘲地笑了笑。
“公子。”马夫行礼道。
他掀开帘子弯腰坐在旁边,朝主位上的御史大夫颔首:“父亲。”
柏云峰紧闭的双眼掀开一条缝,语气不明道:“贤王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父亲今早也看见了,连贤王本人都被蒙在鼓里,那就更别提我了。”
“这件事最好和你没有关系,不然别怪我不留情面。”
他乖顺地笑了笑,丝毫不怀疑他这位大义凛然的父亲所说的话,作为御史大夫,柏云峰做到了无差别攻击,无论是谁,他都会不留情面,只要证据确凿,他一定会让对方受到应有的代价,哪怕是死荐。
如此做派,根本不顾家里人的死活,仿佛于他而言,家人,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对于圣上而言,他是一个为国为民,不畏权势,刚正不阿的忠臣,对于家人而言,他只担得上‘薄情寡义’这四个字。
他在朝中树立的敌人众多,别人拿他没有办法就会把目光对准他的家人,于是柏府站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其中对错,实在让人难以分辨。
不管家里其他的人怎么想,他只知道他很恨他,要不是因为柏云峰,他在学堂就不会遭到其他人的孤立,唾骂,受尽白眼。
可笑的是,他把这一切都告诉了他,却换来了一句冷冰冰的‘君子之行,坦坦荡荡’。
多讽刺啊,他不是自诩公正无私吗,那他为什么不上奏圣上,为什么不去弹劾那些官员教子无方,任凭那些人欺凌弱小!
为什么!!
他等了好久,没有任何消息,他日复一日地浸泡在那些充满恶意的话语中,直到变得麻木,直到内心变得毫无波澜,可以笑着去面对他们的不怀好意。
他把那些人都深深刻进了脑海,终于,他等到了复仇的机会,他让那些人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他们那么蠢,做的事处处都是破绽,他只用了些小手段,就让圣上勃然大怒,革了他们的职。
抄家流放算轻的,他要让他们生不如死,让他们后悔曾经说出的每一句话,让他们看着自己慢慢死去,才是对他们最大的恩赐!
柏修钰低着头,眼里满是疯狂。
这时,主位上传来一道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眼底的光芒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如一潭死水般的平静。
“你外祖母年纪大了,老是念着你,有空的话就多去走动走动。 ”
他眉眼轻轻一弯,“孩儿明白了。”过了一会儿,他补充道:“今日是母亲的生辰,父亲回家吗?”
柏云峰一直是公务至上,鲜少会回到家同家人吃饭,不知道他今日会不会破例。
想到这儿,他眼里闪过一丝嘲讽。
大概率是不会的。
但是,柏云峰却一反常态:“嗯,我订了你母亲喜欢的木槿,待会儿你让人搬去她房里。”
他点点头:“知道了。”
……
夜半时分,弯月斜挂半空,银色的光辉倾洒在面前的赌坊上。赌坊占地不大,勉强算中等,其中灯火通明,人影绰绰,光是站在外面都能感受到里面的热闹。
那些声音里夹杂着兴奋、不甘、懊悔以及愤怒。
楚翎的手往门上一推,一进门其中的吵闹更为清晰。
赌徒围在桌前,大声喊叫着:“大!大!大!”
“给我压小!”一个赌徒将自己身前所赢得的筹码推了出去。
待所有人下注后,答案开始揭晓。
“哈哈哈哈哈!是大!我赢了!哈哈哈哈哈!”
楚翎收回目光,视线从左看到右都没有看见她要找的人。
这时,管事的笑眼盈盈地来到她面前:“这位姑娘,您是来找人的还是……”
“找人的。”她垂眸想了想,“不过我并不知道她的身份,你可以把这个纸条交给你上头的人。”
那女子定然不是普通人,找他们上头的人肯定没错。
管事接过那张纸条,随后着人带她去了较安静的地方等候。
二楼角落的房间里,曲知研磨着药粉,而章黛则在一旁对账。
“坊主,有个姑娘拿着纸条说来找人,您看——”
二人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向他,“拿着纸条来找人,怎么不拿双鞋呢?”曲知道。
“这,我也不知道,我见那姑娘气质不凡,不像是来闹事的,所以我就把纸条拿上来了,您二位过过目?”
章黛放下手中的账本,接过他手里的纸条摊开来看,待见到上面的字迹时,她眼神微微诧异。
“是她的字迹。”
“她?”曲知皱了皱眉,有些不解,起身来到她身边低头看纸条:三日后晚至长乐赌坊。
抛开上面的内容不谈,这字迹他再熟悉不过。
“还真是!”他微微睁大双眼,语气激动得不得了,“那是不是说明我们要有新伙伴了!”
章黛垂眸思考他话的可行度,点点头:“有很大的概率。”
曲知双手猛地一合:“肯定是!”他转头朝着管事说道:“那姑娘现在在哪儿,把她带上来!”
“诶!”
待管事的走后,章黛好笑地摇摇头,“你也有些太莽撞了,应该先问问的。”
曲知不以为然:“嗨,没事儿,当面问也是一样,还省得韩立上下跑。”
过了一会儿,楼梯间传来声响,韩立就领着楚翎来到他二人面前。
女子身着深青色劲装,长发被银色发冠高高竖起,眉眼间凌厉英气,目光淡然,浑身上下透露出一种从容不迫的飒爽之气。
她这副模样,不禁让曲知想起话本里描写的那些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但可惜,这位姑娘的身上肉眼可见的少了几分杀气。
还未等他们二人说话,女子率先开口:“你们不是我要找的人。”
二人对视了一眼,曲知笑着解释道:“我们的确不是,但我们知道给你写纸条的人是谁。”
“她在哪儿,我要见她,要她给我一个解释。”
曲知双手撑住膝盖起身,从不远处搬来一张凳子,边走边说:“你别慌,不瞒你说,我们也找不到她,一向只有她找我们的份儿。”
“不过你放心,只要她和你有约定,她就一定会来找你,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当然,前提是没有出现意外。”
楚翎看了他一眼,随后又转头看向章黛,对方点了点头。
她想了想,“既然如此,叨扰了。”她的腿向后一伸,将曲知准备好的凳子勾了过来坐下。
“诶!这就对了,我们又不是什么坏人,要是不出所料,咱们以后还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听这话,楚翎眼神中有些不解,还带着一丝嫌弃,“你在自言自语什么,谁和你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曲知疑惑地‘嗯’了一声,拿起纸条抖了抖,“她都给你纸条了啊,不出意外,你会是我们的人。”
“一张纸条能说明什么,再说了,我是来找她要解释的并非是来加入你们的。”
曲知嘴角一抽,不解地看向章黛。
这时,楚翎耳朵一动,下一瞬腾地一下起身,目光警惕地看向那隐藏在暗处的身影。
二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随着她的视线看去,楼梯暗角处赫然有一道身影,在如此寂静的空间里平添了几分诡异。
曲知眨了眨眼睛,用力睁大双眼,腾挪着上前一步,片刻后暗处传来一声低笑,听见声音,他顿时松了口气,语气略带埋怨:“不是,我说姑奶奶,大晚上的咱能不吓人吗,很可怖的好吗!”
鸢罗于黑暗中缓缓出现,双手环抱在胸前,不疾不徐地来到椅子上坐下。
见她出现,楚翎就没想兜圈子,把心里的疑惑说出口:“为什么阻止我,还让我来这里见你。”
鸢罗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在她等不及的时候说道:“我以为我说的已经够清楚了。”
她直视楚翎的眼睛,“你知不知道你要杀的人是谁。”
“知道,江溢之,江府大公子,镇国将军的儿子,楚妃的兄长,贤王的舅舅。”
话一出,曲知二人心中一惊,“不是,姑娘,你这……胆子够大啊!”曲知嘴角抽了抽。
楚翎哼笑一声,眼里满是厌恶,“那又如何,他该死!身为朝廷官员,私下收受贿赂,置平常百姓的性命于不顾,欺男霸女,恶贯满盈,所做的恶事数都数不清,凌迟处死也算便宜了他!”
“这恐怕不是真正的原因吧。”
“哼,不管是不是,这也不是你阻止我的原因。”
鸢罗抬眸,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至少你并不是真的想找死,不然也不会离开。”
“我知道只要我们杀了他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就会立刻反杀我们,但我们没有办法,那是苦寻已久的唯一机会。”
“不,你们不仅杀不了他,还会把自己赔进去。”鸢罗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人再多,终究比不上训练有素的暗卫。”
“掌握的证据再多,始终也会有人替他压下来,就算真的捅到皇帝那儿,最多也只是流放,然后他再美滋滋的享受个几年,寻个功劳安在他身上,美名其曰将功折罪,最后安然无恙地回京。”
“这个结果,会是你想看到的吗,哦不,说不定你还看不见,因为那时候你的坟头草都老高了。”
真相被她赤裸裸地摆在面前,楚翎就算不想相信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光是为了混进宫他们就折损了不少人,虽然那些侍卫不足为惧,但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可不是吃素的,若不是她先出现,那动手的恐怕就是那些人了,届时他们根本不可能活着离开皇宫。
可是没有办法,江溢之实在难以接近,那是他们为数不多的时机,他们只能赌,赌那些人不在乎江溢之的命,可惜,那根本就是天方夜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