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林英发过来的房间号,安清弦上了电梯,刚关上门,她把果篮放在地上,靠在里侧。
进去应该说什么。
姐姐辛苦了?
或者。
哈哈哈我来了,大家都在啊。
再或者。
不好意思,来晚了啊,哈哈哈。
“......”
真尴尬啊。
她活到现在都没说过什么煽情话。
并且,看望完安若清之后,必定会有吃饭环节,一想到还要应付这个场面,安清弦就头疼。
虽然不会感觉到。
到了三楼,电梯门打开,安清弦叹了口气,不挣扎了。
刚到病房门口就看见了从卫生间回来的赵依岚。
他穿着一身西服,身型狭长,带着成熟男人的韵味。
安清弦第一次见到他还是大一时候,之后除了过年,她都不回家,与上次见面,也时隔了快一年。
他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戴着那副银框眼镜,尽显斯文败类,离得近了,飘过来一股白檀木香。
见到安清弦,赵依岚立刻走了过来,接过她手中的果篮,温和地笑,“小清来了。”
“嗯。”她也笑了笑,“路程有点远,所以来晚了。”
说话的间隙,赵依岚推开门,让出空,示意她先进去。
安清弦礼貌地点了下头。
病房里,安若清半躺在床上,身边围着姐夫梁嘉明和林英,孩子放在一边被婆家照看着。
“小清来了。”林英站起来,收拾了一下沙发,“吃饭了没?等等咱们出去吃饭。”
安清弦刚想说在车上吃过了,不知为何,没说出口,意外得答应了下来。
坐到沙发上,她正想着要不要说什么安慰话,不料,安若清先开了口。
“最近在学校怎么样?”
安清弦:“我申请了实习,已经开始上班了。”
“上班了啊。”安若清顺着问:“在哪里?”
““却春”工作室。”
显然是知道这家,梁嘉明插话进来,“是摄影工作室吧?很符合你的爱好。”
安清弦点头笑笑。
又聊了一会,护士推着推车进来查房。
安清弦起身给她们腾空,问了安若清几个问题后,让她侧躺,应该是检查伤口。
看着这副场面,她才意识到,不是剖腹产,是顺产,而且好像还因为口太小,切开了一部分。
“......”
只见护士从她身下抽出一张沾满了血的毯子,扔进垃圾桶里,梁嘉明在一旁扶着她,护士拿了个新的,重新垫在她身下。
安清弦不自觉看向安若清,脸上一阵狰狞,仿佛动一下都特别疼。
视线下移,发现病床担架上绑着尿袋。
“......”
大概是血缘关系的缘故,安清弦感受到了一股恐惧,她无意识皱起眉,看向姐姐的眼神多了丝心疼。
不敢想象,这样的痛苦,安若清经历了两次。
但她向来挺尊重别人意愿的。
能愿意给梁嘉明生两个孩子,也是因为这个姐夫足够好。
在安若清高中时候,安清弦就听说她早恋,那时候安清弦还小,不知道什么叫早恋。
安若清和梁嘉明被请了家长,林英当时很生气,认为这个时候就得把所有精力都用在学习上。
但好像并没有影响到他们之间的感情,由地上转为了地下,两人约好考同一所大学,毕业后一起工作。
一直到现在,也有十几个年头了。
在家里的杂物间,还能看到安若清大学时期的日记本。
安清弦有次闲着无聊翻出来全部看了遍,发现他们之前根本没有谈过,一直在暧昧,在日记里,安若清说梁嘉明这个人太过胆小,她告白了无数次,但他就是不同意。
其中一本是梁嘉明的日记本,翻到第四十几页,是安若清丧失新鲜感之前。
他大概是早有预料。
有几条是这样写的。
“——若若,你上次说手机没话费,我给你充了,你明明能收到信息,但为什么就是不理我。”
“——若若,你是讨厌我了吗?”
“——若若,我今天看到你和另外一个男生在一起,他是谁?你新认识的朋友?”
中间隔了一个月,那段时间,安若清已经彻底不回他的消息了。
“——若若,那个和你有说有笑的学长是谁?那个帮你搬书的学弟是谁?那个和你探讨音乐的长发男是谁?那个开车带你出去玩的精英男是谁?”
“——若若,你要逼死我吗?”
下一篇时间,是半年之后。
“——若若,对不起,是我以前太懦弱了,我会变得勇敢。”
“——若若,别丢下我。”
虽然不知道梁嘉明用了什么手段,但他写完两句话后,隔了三天。
“——若若,你终于,重新回到了我身边。”
“......”
安清弦看完这一页,当时,她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梁嘉明居然是个阴暗批!
翻到安若清的日记本,顺着时间,她找到了缘由。
发现是梁嘉明实在受不了安若清的无视,主动出击,天天去找她,跟前跟后。
但安清弦觉得肯定不止这样,毕竟阴暗批急起来,谁知道会做些什么。
等护士走后,安清弦去看了下孩子,鼻子和眼睛都生得很像安若清,长大之后也是个美人胚子。
她从果篮里拿了个苹果,坐在床头削皮,尽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虽是家人,但还是有陌生感。
放下刀,安清弦把苹果递给安若清,刚要说什么,一直坐在沙发上沉默的婆家这时候开了口。
“小弦这么贤惠,以后肯定能嫁个好人家。”
安清弦一顿,反应过来后有些无言,她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中年女人。
却在她口中,听见了。
“能嫁个好人家。”
这种肮脏的说辞。
想说些什么,但在这时候想起来曾经一直想改变林英看法,坚持了十几年,没有得到回应的自己。
安清弦选择闭嘴,只是点头,扯了个笑脸,“是——。”
出乎意料的是,林英站出来了,而且,好像是帮她说话的。
“小清不是给若若削的苹果吗?”林英语气有点不好,“怎么就说到嫁个好人家了?”
“......”
这件事放在安清弦这里,能列入“十大未解之谜”了。
真是诡异。
是不是又做无厘头的梦了。
想掐自己。
婆家拍了拍手,振振有词,“女孩不都得找个人嫁了?伺候好老公和婆婆,才能过上好日子,我看小清这削苹果的手艺就不错,所以说能嫁个好人家。”
此话一出,病房里像是消了音。
一切都静滞下来。
安清弦忽地有种无力感,一种无论怎么办都改变不了那代人封建思想的无力感。
哪怕一点点都不会。
他们只会认为自己是绝对正确的。
就算你说得对,也会找出一大堆理由来反驳。
安清弦有些喘不过气,她直接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门。
原生家庭带来的后果之一,就是不敢发出重音,只要比平常高一个分贝,她心就会跳得很快,恐惧充斥四肢百骸。
怕下一秒迎接的是母亲的巴掌。
安清弦轻轻带上了门。
她哪儿都没去,只在走廊坐了会,这家医院隔音很好,她听不见病房里在说些什么。
地板被拖得反光,走廊没有阳光洒进来,顶上白炽灯大亮,刺目又晃神。
安清弦莫名想起来时见寒江说的话。
“保持个好心情。”
“......”
保持个鸡毛。
简直要气昏了。
注意到时间,十一点。
安清弦打算就这么走了,刚起身,病房门再度被打开。
林英,赵依岚,梁嘉明,这会儿三人都出来了。
还挺稀奇的。
“小清。”林英走过去挽住她的胳膊。
“......”
这又是干嘛。
记忆里,她从来没有抱过和牵过林英。
“咱们先去吃饭吧,边吃边说。”
也许是怕她拒绝,所以才把这两个大男人喊了出来。
有种——
你要是不同意,我就把让他们把你揍一顿。
黑.道大姐歧视感。
再配上她这张脸。
哇。
简直一模一样。
安清弦讪讪地点了下头。
驱车来到一家火锅店,这会儿正值饭点,只剩下一个空桌子。
安清弦和林英坐一起,两男人坐对面。
这顿饭吃得异常难熬,三人你一嘴我一嘴扯着闲话,安清弦一句也插不进去,干脆埋头吃饭,吃完赶紧走。
过了一会儿。
安清弦的裙子上溅了红油,想去卫生间处理一下,刚站起来,林英顺势也起身,说:“我陪你一起。”
“......”
再怎么迟钝,她也能看出来林英好像一直在找单独相处的机会。
估计接下来要发生的,不是什么好事。
两人进了卫生间。
安清弦从包里抽出湿巾,轻轻擦拭,余光瞥过镜子,发现林英在看她。
“......”
“你好像有话要和我说。”她直白道:“说完再回去吧。”
“.......”
“小清,妈妈...”林英的眼眶渐渐发红,下意识低下头,“妈妈想和你道个歉。”
安清弦的身体瞬间僵住。
不知为何,小时候感受到的那压迫感,如今穿过岁月,又传递到她身上。
未成熟的年龄,未习惯的恐惧,带着无尽的绝望。
道歉。
安清弦双手不自觉颤抖,却还是尽力保持着镇定,“为什么要和我道歉?”
你不是一直认为你没有错吗。
你可是林英啊。
“妈妈这段时间想了很多。”林英语气变得哽咽,“以前妈妈对待你的方式是错的,现在意识到了,想和你说声对不起。”
“......”
什么意思?
安清弦面色一怔,瞬间觉得有点荒唐和可笑。
她扫向林英,自嘲地笑了下,“我倒没想过,能在你口中听到对不起这三个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有记忆时,她就没有听到过林英的一句夸奖。
无论是考试进前十,做的第一顿饭,生日时制作的手工礼物。
也曾得到过许多空头支票。
就这样,她对林英怀有恨,随着时间长河,不但没有抚平,反而成了深怨。
但这些,都在上大学之后彻底想清楚,她不再奢求能改变别人的思想,只要顺从,顺从就好了,懒得再挣扎。
她想起之前看过的一本小说,女主毅然决然跟着穷但上进的男主走了。
之后,旁白写了四句话——
对不起妈妈,你给不了我的,眼前这个人给我了。
就算是假的,就算是骗我。
那我也认了。
我只是,需要爱,需要拥抱,需要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