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朝度假村活动手册上提供的最佳观礼区出发的时候,落日还在海平面上留有余晖。低悬于海面上的发光球体仿佛融化了一般,将橙红色的流光倾泻入广阔的海中,柔风让海浪摇晃着将流光搅拌,在海面晕出绚丽的橘色。
许秘书在海风中眯起眼踮脚朝沙滩上张望,观察了一下人群的分布后指向稀少的那一角:“那边人少,看来我们来得还算早,能占一个好地方。”
“不过也有很多人朝那边去了。”乐夏予左右看了看路过行人的去向,“应该都是吃过饭后的时间出来的。”
“那得走快点了。”许秘书说着,脚步却顿了顿,“但我有点想喝水了,今天好热,晚饭好咸。”
乐夏予很善解人意:“那你先去买水吧,我和其盈过去占个位子,待会儿汇合。”
“好耶,谢谢宝贝!”许秘书脚下拐向了水吧的方向,一边回过头来朝乐夏予和胡其盈抛了个飞吻,“你们有什么想喝的发消息给我哦。”
乐夏予无奈地看着许秘书踩着人字拖跑远,转过头对胡其盈道:“那我们先走吧。”
从看见沙滩的状况到抵达沙滩花了十分钟,而在这十分钟之间沙滩上的人流量突增,比乐夏予预想中的要拥挤得多。
夕阳已经沉入海底,残留下的最后一丝霞光只够涂抹云边。海面上已经是一片漆黑,沙滩上还勉强能够视物,但经过白天烈日的灼烤,砂砾中的热量还未能消散,热气透过鞋底蒸腾上来。密集的人群挨着挤着,彼此之间的体温源源不断地向外散发回馈,闷热的气息迟迟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乐夏予踮起脚高仰起头,在高处寻求着清新凉快的空气,也搜寻着更加松快好落脚的观景位。视线从黑压压的人群上掠过,直到停留在一处光线较暗的角落,视角上可能差点,但胜在偏僻无人。
乐夏予将看中的地点指给胡其盈看:“我们去那里吧,人比较少,这里太挤了。”
胡其盈没有异议,点点头应下,抬脚就往指的方向走。乐夏予原本是跟在她身后的,但在经过入口处的时候突然涌进来一大群人,在视野不佳的海滩上撞着谁了踩着谁的脚了实在不能避免。
“啊,抱歉抱歉,不好意思……等一下,我的鞋……”
乐夏予不知道说了几声抱歉,也不知道听了多少回不好意思,在不同方向的人流中艰难向前。脚上的人字拖在沙子里踢踏了几个来回,终于在她避让后退的时候受到了一股阻力,然后右脚的鞋子就这么离她而去。
来不及将鞋子从人群中带回,因为失去了一只鞋而不稳的身形就将她自己跌跌撞撞往后带离了好几步,要不是好心的路人扶了她一把,现在她就该在热气腾腾的沙地上摔个屁股墩,顺带将后方的无辜人群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带倒一片。
乐夏予在角落里以金鸡独立的姿势站稳,苦恼地看着拥挤的人群。现在不仅一只鞋丢了,连胡其盈也丢了。
她叹了一口气,先给胡其盈发了一条说明现状的信息,等进场的人流变得稀少后才踉跄着回到可能丢鞋的地方寻找自己的另一只人字拖。
可能被刚才杂乱的人流踢到了角落,也可能会在踩踏之中被埋进松软的沙子里。乐夏予在一片昏暗的海滩上费力地低头四处找寻,边转身边后退的时候脚似乎踩到了别人的后脚跟,随即就感觉后背也撞到了人。
“抱歉,我没注意……”
乐夏予急忙边道歉边转身,被撞到的人也回过头来。四目相接,乐夏予道歉的话哽在喉咙,对方也同样的一脸愕然。
“曲先生?你怎么也在这里?”乐夏予下意识问出口后就发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正要找补就看见转过身的曲南飞手上拎着一只人字拖,正是她苦寻不到的鞋,“啊,鞋……”
曲南飞看着她的反应疑惑地向下看了一眼,就看见乐夏予赤着一只脚踩在沙滩上,另一只脚上的鞋和他手上的是同一款式。
他晃晃手里的鞋,了然又无奈地笑了笑:“你的鞋?”
“嗯,刚刚人太多踩掉了。”乐夏予不好意思地从他手上接过鞋穿上,“多亏你捡到了,谢谢你。”
“不客气,本来还想交到失物招领处的。”曲南飞左右看了看,“就你一个人吗?”
乐夏予摇摇头:“和其盈一起来的,但是刚刚走散了。”说着她又叹了口气,“早知道应该和她牵着手的。”
“那你现在要过去找她吗?”曲南飞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人多起来了,你穿着人字拖要挤过去可能不太安全。”
胡其盈迟疑地看了看两边逐渐密集的人群。
“而且……”曲南飞扭头看了一眼海的方向,“烟花也应该快开始了。”
他的话音刚落,乐夏予就听见了人群中发出了惊讶的呼声,随后便是一声自天上传来的炸裂响声。硕大的圆形烟花在海面之上的天空绽开,要比高悬的明月更加夺目,霎时间将整片海滩照亮如白昼。
在这一瞬的光亮中乐夏予能清楚的看见曲南飞的侧脸和柔软的神情,那双常带着笑意的眼睛向她望过来。圆形的烟花在他身后散开,如同流星一般向下坠落,直到与海面的倒影相会。
在下一朵烟花到来前的片刻间隙,在人群为烟花开幕的绽放而欢呼的声音之中,乐夏予听见他轻柔又恳切的声音:“可以留在这里……和我一起看烟花吗?”
她想,她应该没有办法在此时说出拒绝的话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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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行易对看烟花没有兴趣,他本就是被曲南飞评价为毫无浪漫细胞、就算有了女朋友也只会去水族馆游乐园之类的老套地方约会的男人。
所以他会出现在烟花观礼区并不是为了期待和谁偶遇,也绝不是为了欣赏海上烟火的景象,只是单纯的无心处理工作出来转换心情。
他最近有些反常,在工作的时候竟然偶尔也会分心。或许是因为炎热的夏天让他的心情有点燥郁,心中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让他无法像往常一样静心。
施行易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觉得不断吹拂的夜风不仅没有吹走他心中的燥意,反而是在大脑被风吹得越清醒的情况下越无法理清纷乱的思绪,令他的烦闷不断叠加,甚至难得又泛起了点烟瘾。
但他身上没带烟。先不说他本就没有随身带烟的习惯,只说自上次胡其盈给他罗列了一堆吸烟的危害之后,他几乎就没有再动过吸烟的念头。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胡其盈的真实身份,只当她是在迂回表示反对,现在想来应该只是单纯的在向他阐述吸烟会危害身体健康这一结论罢了。
施行易长长吁了一口气,企图用最原始的深呼吸疗法将胸口的燥郁排解出去,脚下漫无目的的挑着人群稀少的偏僻地方走。
第一朵烟花绽放的时候,随之而来的人群欢呼声已经离他很远了。他无心驻足观赏,转头将要离开的时候却在接二连三升空的烟花带来的绚烂光亮中瞥见站立在被树影遮蔽的黑暗角落的人影。
精致但缺乏生气的面容,即使在观赏烟花的时候也依旧淡漠的眼神,是胡其盈无疑。
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施行易的燥郁感达到了顶峰,本想就此安静离开,但双脚却不自觉朝她的方向迈进。
施行易在胡其盈身边站定的时候,她便转头看过来,平静如常的打了声招呼:“晚上好,施先生,很高兴在这里看见你。”
“嗯,晚上好。”施行易淡声回答,“怎么就你一个人,曲南飞……或者乐秘书呢?”
他知道胡其盈不会自发来看烟火,只有可能是被某个人邀请来的,而会邀请她的人也大概就这么两个。
胡其盈的回答也不出他所料:“我和乐小姐走散了,她发来的信息显示她正和曲先生在一起,让我不用担心。”
“哦,他俩在一起啊……”施行易在听到这两人的事情时态度总显得有些敷衍,“那就扔你一个人在这里,这么偏僻?”
在胡其盈回答时绽开的那朵烟花声量大了些,恰好盖过了她的声音,施行易只好又问了一遍:“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为了防止烟花的声音再次盖过回答,施行易微微低下头,将耳朵往胡其盈的方向靠了靠。而胡其盈也意识到了声音被掩盖的事情,身体也朝施行易的方向倾斜,仰起头凑近他的耳朵。
“我刚才说的是这里视野很好,施先生也可以在这里观赏烟花。”
说话间呼出的温热气流轻拂过他的耳朵,带起如细小电流穿过般的酥麻和仿佛被日光晒过般的热意。施行易不自在地揉了揉耳朵,轻咳了一声不再说话。
五彩缤纷、形状各异的烟花接连腾空,在上一朵还未消逝前下一朵便再次绽放。震耳欲聋的轰鸣带动起胸口同步的细微震颤,仿佛心脏都被那有力的响声牵引着急促跳动。
盘踞在心头的燥郁像要冲破那层不被明了的外壳般剧烈鼓动着,施行易的视线又再一次偏移向胡其盈。
在触及那双完全不像在观赏烟花的平静眼眸时,他终于知晓了自己近来烦闷心情的来源:他偶尔会忘记了胡其盈不是人类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