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的台词，拙劣的演技。

房间里静悄悄的一片，林惊度偷偷竖了个眼睛往回看，床上坐着的人保持双手抱臂的姿势，血色极淡的面庞表情也极淡，没有一丝一毫面部抽动和呼吸变化，如石头一般沉冷。

他还在戒备着。

果然，《人类饲养手册》偶尔也会出错。林惊度失望地想，人类明明不吃可爱和装可怜这一套。

少年手还搭在门把手上，嘴角无声而失落地垂了垂，整只邪神看起来比刚刚还小上了一圈。

他垂着头，细软的黑发从脖颈滑落，露出那抹白皙来。他背对着越裴回，轻声说：“我不会强迫你的，如果你想走……”

迟疑了下，林惊度说：“也可以的。”尾音弱得像一团雾，说得并不真心。

因为如果人类逃走……大不了他再抓回来就是了。

说完这句，卧室还是只余沉默，邪神默默按下门把，就要走出房门。

门将关上之时，他却蓦地听见“咚”的一声重响！

林惊度猛地回过头去，男人的手肘勉强撑在床头柜上，微微挪开的手上沾满了血，本来就够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不正常的、病态的坨红。

反复裂开的伤口以及前几天连轴转的工作导致了他的高烧，他的状态已经极度虚弱，可还要一直硬撑着和林惊度说话。

少年抿了下唇，对自家宠物的评价多了一个：对自己完全不重视。

越裴回想撑住自己，但除了在被单表面抹上刺眼的血，好像没有别的办法。

这种状况，靠他一个人就想解决，几乎是不可能的。

突兀地，素净的被单上跌落了一份绷带和药膏。

越裴回倏地掀眼，丢来绷带和药膏的诡异已经转过了身，正安静地靠在门上看着他，纤瘦的身体几乎要和周遭的黑暗融为一体。

这是没有照顾人类经验、新手上路的林惊度特地准备的，用来以防万一，没想到在这个刚认识的时间点就用上了。但他只把药膏绷带扔了过去，自己却没有走近。

扯了下嘴角，男人问：“你为什么不靠近了？”

没想到人类会问自己这个问题，林惊度简洁地说：“因为你不愿意。”他语气很自然，像是完全能够接受越裴回对他靠近的抗拒。

他的回答在男人意料之外，冷硬的气势在少年说出这一句时出现了一瞬的波动，黑眸漫上几分失神，尽管瞧着像是高烧导致的。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沉默片刻后，男人选择哑着声音开了口：“你过来吧。”

嗯？

天降意外惊喜，林惊度愣愣地看着对方。

男人用尽力气把自己挪回了原位，虚弱地靠着床头半阖着眼，他完全没有力气再重复自己的话，只能安静地坐在那里……以最狼狈的姿态。

只是，这刚好又是林惊度最喜欢的模样。

他不像一些同类一味地追求强大，相反，林惊度很喜欢一些弱小事物“恰到好处”地朝他展示脆弱的那一刻。

腿动了动，但少年还是没完全被“美色”迷住直接上前，反而抿了抿嘴，有了点顾虑。人类最擅长欺骗了，万一这次也是骗他怎么办呢？万一又把小刀抵在他脖子上怎么办呢？

虽然也捅不死，但想想气管一边漏风，一边还得做一个鼓励式的饲主夸宠物做得好，邪神还是觉得有点累。

见林惊度半天不动弹，男人重新睁开眼，眸光闪了闪。

他又开了口，带了点嘲意：“既然要做我的饲主，总也要有更多的表示吧？”

林惊度睨着他，强调：“是你让我别碰你的。”

没料到诡异还真把每句话都记在了心上，男人一时无话——太乏累的他也说不出话，也没办法阻止接下来可能的危险。

……要是他的异能还在，可能会好很多吧。

血的味道慢慢在卧房内扩散，扯着被吸引的林惊度不由自主向前走了一步。

“……”

余光瞥见这一点的男人斜睨着眼睛，不说话。

少年奋力控制着和理性思维相违背的腿，表面没有任何表情，这也让他的解释看上去一本正经：“这是因为你太香了，不是我的主观意愿。”

到了人类社会，邪神没能先完全学会“喜悦”情绪的表达，倒是先学会了“尴尬”。

为什么一个人类会这么香，连他一个邪神都抵挡不住吸引力啊？

嘴角微微勾了勾，男人一点点放缓态度：“我现在很疼……难道你要等我死了，去寻找新的宠物吗？”

语气很僵硬，但可以说是明面上的引诱了。

林惊度知道，眼前的人类压根没相信他。

但是没关系，至少现在，人类需要他的帮忙。

慢慢走上前，林惊度认真强调：“不要威胁我，也不要说丧气话。”

他完全站在了男人床沿边，垂下卷翘的睫毛，继续说：“我很专一的，至少在你死之前，我只会有你一只宠物。”

多养一只也很麻烦，他也会嫌累的。

越裴回没说话，只是静静凝视着他。

“松开吧，我给你治疗。”

“你真的会治疗？”男人迟缓地挪开遮挡伤口的手，痕迹狰狞，还弥漫着不妙的气息。

林惊度扫了眼就知道自己之前做的简单治疗并没什么用：诡异造成的伤口根本没办法用普通的治疗去根治。

必须使用特殊的力量才行。

但是他还在伪装人类呢，人类使用特殊能力，自家宠物看了不会觉得惊讶吗？万一又像之前太过脆弱的人类晕倒死掉怎么办？

那他真还得大费周章去找新的人类养了。

林惊度严肃地收回视线，说：“你稍微等我一下。”

他说完这句，就转过身，手里凭空出现《人类饲养手册》的书，无声翻过好几页，终于找到了有关力量使用的阐释。

【……虽然大多数人类没有异能，但他们坚信O格沃茨学院一定存在，世界上也一定有仙女教母。——所以，你的力量要怎么使用，看情况就是了。不要太华丽，这是我的忠告。】

心满意足地收起书，林惊度转过身，就对上男人复杂无言的视线。

仿佛在说，我都快昏迷了，你怎么还有闲心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别担心，”林惊度安抚道，“我有办法了。”

话音落下，少年细软而带着凉意的手就覆上了男人的腹部。

肌肉重新变得绷紧，越裴回嘴唇翕动，险些就要脱口而出“别碰”。

但很快，他的神色里就多了点古怪。

林惊度没有注意他的神色变化，少年全然在感受着温热的肌肤于他掌心之下的起伏。

黑雾慢慢渗进越裴回的皮肤里，男人脸色微微一变，黑眸带上杀意：“你……”

“别动，不是在害你。”少年柔软的声音里带上了些许不容置喙的意味，他异色的眼眸专注地盯住伤口。

邪神当然不会什么治疗术，但是交换术法还是会一点的。

他现在所做的，不过就是把男人身上的负面影响，全部转移到自己的一根触手上罢了。

牺牲掉自己的一根触手，对于邪神来说完全不是什么大事，长回来也就一秒钟，轻松方便，而且不是很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重病和伤势还有劳累让男人的神经不堪重负。在天边微微泛起白边的时刻，沉重的眼终究落下，男人的呼吸开始变得平和舒缓。

他在他无法信任的怪物面前毫无防备地睡去。

也是被失眠困扰的他第一次沉沉睡去。

他最后的意识只能短暂掠过：奇怪，为什么他好像……

对诡异的触碰不排斥。

耳边的呼吸声逐渐均匀，林惊度才停顿了下。

直直睡过去的结果，当然不是因为男人戒备心消失了，而是某个家伙脸不红心不跳在交换术法里加上昏睡咒的结果。

所有的术法施加完毕，少年收回手，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越裴回的睡颜。

他长时间眼睛不眨地凝视着床上睡得还不算太安稳的男人，良久伸出手去，按了按人的脸颊。

冰凉的指尖在那柔软温热的皮肤上摁出些许凹陷，林惊度有些满足。

活的，温热的，会呼吸的。

他养的人类。

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