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饭点，她们来到厨房。厨房就在澡堂旁边，里面不大，但锅碗瓢盆样样俱全。

锅是用架子加起来的，下面的柴火微弱地燃烧着，一缕缕香烟从锅盖中缓缓飘出。

“来得正好，我刚烧好。”刘慧笑道。

“嗯，好香啊。”伊双双带着路希从橱柜里拿出碗和筷子。

碗很精致，有的上面有花的图案，有的上面有字。筷子也很精致，有黑金色的，有大红色的，上面也有花纹。但无论是碗还是筷子都有缺陷，比如碗磕了一个缺口，筷子上的花纹模糊。

路希猜测，这些碗和筷子应该是当做垃圾丢掉的生产出来残次品，被他们捡起来用了。可即使如此也很开心，她已经很久没用碗吃过饭了。

打开锅盖，今早吃的是艾心草煮胡萝卜。路希以前生吃过野胡萝卜，煮熟的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不要等其他人一起吃吗？”路希问。

“不用讲这些规矩，先到先吃，哈哈哈。”伊双双说。

路希盛好后和伊双双并排坐在门外的凳子上。看着天边光芒万丈的朝阳，她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变得比以往清晰了。

树叶在阳光下是会变嫩的，露珠在阳光下是会闪耀的……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清甜，一切都是如此的清晰，清晰的犹如梦幻般不真实。没有比这更美好的早晨了。

她生涩地拿着筷子，跟碗里圆滚滚的胡萝斗争了几下才夹起来。一口吃进去，舌头烫地跳了起来，过了好几秒才控制住了这个调皮的胡萝卜，狠狠咬碎，一股清甜在口中弥漫，不舍地滑进胃里

不一会，她囫囵吞枣地全吃光了，一脸满足。吃完后，她去旁边的洗手池把碗给洗了，放进碗柜。

刘慧看到说：“小希，以后碗放桌子上，我来洗。”

路希不好意思，她还没习惯集体生活。她说：“不用，我顺手就能洗了。”

“小希，碗都是慧姨洗的。你就别跟她客气了。”伊双双将碗放到桌子上。

伊双双都这么说了，路希便说：“好。”

其他人陆续过来吃饭了，伊双双和路希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然后，伊双双把路希拉到远处的角落，悄悄说：“小希，慧姨年纪大了，干不了重活。所以，州哥就安排她负责我们的伙食、衣物和菜地了。”

“人年纪大了本来就爱多想，觉得自己老了，没力气了，干不了什么活了。所以，你可别以为自己是在为慧姨分担，她巴不得干这些。”

路希恍然大悟：“明白了。”

她看向正和大家开心聊天的刘慧，觉得这里真好。换作她以前呆过的地方，刘慧这个年纪可能活不到现在。

吃完饭后，众人集中空地上。今天是毛旺出去运垃圾，郑州规划着其他人的任务：

“虎哥，你把可回收废品整理一下，下午要送去隔壁工厂。”

“程琳，你把没分好类的垃圾继续分类。”

“保罗，你把没用的垃圾拉倒火炉。”

“三叔，你就在火炉旁烧垃圾吧。”

“双双，你负责处理尸体。处理完跟程琳一起分类垃圾。路希，你就跟在她后面学吧。”

“未名之地的垃圾，我来处理。”

“好。”众人散开干活。

伊双双带路希来到尸体存放区。四具尸体静静地躺在垃圾桶里。二人将所有尸体放上小推车，然后一起拉往火炉。

垃圾站有三个大、中、小三种的火炉。大的火炉有一间小房子那么大；小的火炉恰似五个抽屉，上面两个，下面三个。

她们过来时，毛三已经开始把保罗拉过来的垃圾往大火炉里面铲了。

伊双双将尸体拉到小火炉旁边，说：“这个火炉是专门烧尸体的。”

“好的。”路希记下来。

然后，她们一起把尸体搬进火炉里面。每具尸体各放一个格子里面，这样骨灰就不会混了。伊双双按下火炉上的启动键，拉着路希远离火炉。

五秒后，一团火焰从火炉里凭空生起，狠狠磋磨着尸体。尸体要烧一个多小时。她俩就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休息。

“……”伊双双无意识地小声嘟囔。

“你说什么？”路希听不懂。

伊双双回过神：“没什么。刚刚在想之前没太弄懂的东西。好久没学习了，今晚一定要好好学。”

路希了然地点了点头。她见伊双双继续低眉沉思，就没和她说话打扰她了。

等尸体烧好，伊双双和路希从火炉旁边的箱子里拿出四个纸袋，用刷子将骨灰全扫进纸袋里。然后，二人一起前往后面的山坡。

“虽然我们与这些人不相识，但也要给他们一份尊重。”伊双双解释。

“所有垃圾站都是这样的吗？”路希问。

伊双双苦涩地摇了摇头：“G4区有四个垃圾站，只有我们这么干。其他区都是直接跟那些没有用的垃圾一起烧了。”

“好吧。”路希听着有些不是滋味。

她们现在要把这些骨灰撒出去，还他们自由。至于为什么不是将他们的尸骨埋进土里，入土为安，是因为每个月死的人太多了，没有那么多地方埋。

路过菜地的时候，沅夕和刘慧在给菜地浇水。流星人规定满13岁才能工作，沅夕还差2岁，所以她平时就跟刘慧一起干活。

双方打了个招呼，路希和继续往前走。

路希注意到沅夕的脸还是同昨晚一样灰不溜秋的，像只小花猫，疑惑：“双双，为什么沅夕的一直脸脏兮兮的？”

“因为她长得太好看了。”伊双双感叹，“你知道的，长得好看并不是件好事。所以，慧姨每天都用灰涂她的脸，不让监控，也不让外人看清她的脸。”

“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路希担忧。

就算涂层灰，只要仔细看，也能看出沅夕是个漂亮的小孩。

“所以，我想做一个人皮面具。我之前研究过的，但是材料不够。”伊双双无奈。

而材料只能在垃圾堆里凭运气淘。

“需要什么材料？”路希问。

伊双双说了好几种材料，怕路希不懂还仔细描述了。路希记在心里，希望以后能找到。

“沅夕是怎么来到垃圾站的？”路希问。

“她啊，是我们从垃圾堆里捡的。那时候才一两岁大呢，也不知道她家人是怎么狠心把她丢到垃圾堆里的。”伊双双为沅夕不平。

听着跟自己身世相似的经历，路希更加共情她。好在她们都遇到了善良的人收留她们，如今同在垃圾站，也是一种缘分。

很快，二人走到了目的地，是一块长满艾心草的山坡。这里的风很大，一直吹着，吹向四面八方，好似永不停歇。

“就是这里了。”伊双双说，“我们把骨灰洒在这里吧，风会带他们去想去的地方的。”

“好。”

她将袋子中的骨灰缓缓倒出，倒完一袋又倒另一袋。

风吹着袋子哗啦作响。明明不认识这些死者，也不知道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此刻却忍不住为他们哀悼。

全部倒完后，骨灰在风中飘扬，在草地上打了个一个又一个滚，将艾心草染的通红后又飘向天空，飘向远方，飘向生前没有拥有过的自由。

二人默契地没有出声。良久后，伊双双声音略微沙哑说：“我们走吧。”

身后，风中的艾心草有节奏的摇摇作响，恰似轻柔的致意。

回到垃圾堆放点。伊双双带路希来到未分类的垃圾区。阳光让垃圾迅速发酵，空气中的气味比早上更刺鼻难闻。这些垃圾是桶装过来的，所以要一桶桶地倒出来进行分类。

“你们搞好了？”程琳看见她们笑道。她一个人干着无聊，喜欢跟人边唠嗑边干活。

“好了，琳姐。”伊双双说。

“小希，看见尸体吓着了没？”程琳八卦问。

“没有。”

“那你胆子还挺大的，我第一次烧的时候怕得不行，现在也看着也有些发怵。”程琳说。

路希笑了笑。

“手套我放那了。”程琳指着不远处放在地面上的手套说。

二人带上手套跟程琳一起，蹲在垃圾面前。

伊双双拿起一个铁罐头说：“这就是可回收垃圾。”

程琳拿起一个巴掌大的纸盒子说：“这个也是可回收垃圾。但是不能跟铁罐头放在一块，要放在这里。”

……

很快，上午过去了。路希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尤其这还是工作时间。原来大家一起说说聊聊地干活是一件这么美好的事。

午饭吃的是艾心草煮野蘑菇。艾心草真是一个神奇的植物，无论和什么一起煮，味道都不违和。

午饭后，大家各自回房休息。

刘慧把路希的宿舍收拾出来，就在伊双双隔壁。她走进宿舍，里面的家具跟伊双双宿舍里一样。看着面前干干净净，充满阳光的屋子，她用力揉了揉眼睛。

她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了！

虽然在F区，她也是一个人住。但每月都需要交积分，而且那个房间阴暗潮湿、破破烂烂的，只是个容身之所，没有归属感。

她走到床边，床铺铺得很厚实，被子上充满了阳光的味道。躺起来一定很舒服！但她没有躺，因为身上太脏了，舍不得躺上去。

桌子上还放着脸盆，镜子等生活用品。而且，居然还有吹风机！估计也是从垃圾堆里淘的，上午的时候，她已经知道淘到对她们有用的东西要收起来。

不过无所谓，管它那里来的，现在都是她的！

这一刻，她富有、幸福，好似拥有了全世界。

半小时后，众人继续干活。

下午的时间过得也很快，一晃就过去了，干到五点半就停工。路希头一次对干活意犹未尽，伊双双表示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吃完晚饭后六点了，二人洗完澡去后山的研学室学习。

伊双双从桌下拉出一个箱子，里面全是瑕疵纸。她拿出纸和笔，再翻出一本素描书就开始教路希画画。

现在是321年，这本书的出版日期是3015年。看着这本他们心星人战败前出版的书，路希心底涌出一股复杂的情感——悲伤、屈辱还有更多。

她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伊双双。昏暗的灯光下，伊双双拿着笔在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神情专注而认真，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她眼中的事物。

路希也开始专注于笔下，从线条开始，她要画出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