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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绝处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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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暮春的风从长廊卷入增成殿,吹动珠帘轻响。邓绥正理着披风的系带,准备回兰林殿稍作歇息,忽听内殿骤然传出一声尖利的瓷器碎裂,紧接着是宫女失声惊叫,

“冯美人!快来人啊!”

心猛地一缩,邓绥下意识转身,裙角却绊在漆阶之上,险些踉跄跌倒。她顾不得疼痛,踢开坠地的云履,疾步奔入内室。指尖才掀开鲛绡帐帘,一股浓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便扑面而来。

“绥……姐姐……”

榻上,冯岚瘫倒在染血的褥毯间,月白色的中衣已尽数被浸透,血色晕染着锦缎,仿佛开出一朵猩红妖艳的曼陀罗。她的五指死死抓着被褥,腕上邓绥亲手编赠的红绳已被鲜血染成诡异的暗红。

“快传太医!快!!”邓绥冲宫女怒吼,声音几乎撕裂。

她一边唤人,一边扑上前揭开锦衾。鲜血正汩汩自腿间涌出,在蜀锦床褥上积成一湾暗沉的血池,几近无法遏止。那出血量、那速度,远非常规临盆可比,分明是中毒症状!

她抬头看向冯岚的面容,原本就苍白的唇此刻已泛起一圈惊心的青紫,眼角渗着泪,眸中却只有一个字:痛。

“阿岚……那药,是今日的药?!”

冯岚颤抖着点头,却痛得已无法开口,只是拼死攥住她衣袖,指节痉挛抽搐,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

“血……血里有东西!”侍书忽然尖叫。

邓绥猛地低头,只见那汩汩流出的血液中,竟浮着几缕银白结晶——冰裂状、未溶尽、极细微。

她瞳孔骤缩。

是硝石!

“来不及等太医了!”她转身大喝,“备烈酒煮沸!取我兰林殿的白布和炭灰!还有……”她咬破指尖,就地蘸血在案上急书数味解毒药材,“马上送给周太医,让他立刻赶来,刻不容缓!”

“绥姐姐……”冯岚忽然失控地哭喊出声,唇角血泡翻涌,“别走……我怕……”

她泪水与血混淌,一句“我怕”喊得人心肝俱裂。

邓绥再顾不得其他,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任那鲜血濡湿自己衣襟:“我在这儿,我不走。”

她一边稳住冯岚狂跳的脉搏,一边解开她中衣腹部的系带。下一瞬,露出的皮肤之上赫然一片青紫斑驳,向四周蔓延,已触及心窝,仿佛毒蔓在肌理中疯长。

她手指轻颤,声音却稳得骇人:“别怕,阿岚,我们一定会平安的。”

“再用力!已经看见头了!”

产婆声嘶力竭,喊声宛如战鼓,敲碎着殿中每一寸沉寂的空气。邓绥死死抱住冯岚,那手臂早被抓得皮开肉绽,血从指缝中蜿蜒而下,与锦褥上的殷红交织在一处,模糊成命运的颜色。

冯岚几近昏厥,满面冷汗,唇色发青。她的下身早已湿透,血与羊水混作一团,毒斑如墨,自腰际一路蔓延至胸骨,像是死神伸出的手,缓缓攀上她心口。

“绥……姐姐……”她眼中一线清明骤然凝聚,染血的指甲死死抠进邓绥的腕骨,“求你……救……我的孩子……”

“阿岚,看着我!”邓绥含泪大喝,几乎是将她的意识从死亡边缘强行拽回。

她咬紧牙关,替冯岚在唇间塞入软木:“别咬舌!听我,吸气……再用力!”

随着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婴儿滑落在铺满锦缎的褥上。

可那小小的身躯,青紫僵冷,一动不动。没有哭声,没有呼吸,仿佛天地间所有的生机都在那一刻戛然止息。

“快哭啊!”产婆惊恐地将婴儿倒提,狠拍脚底。

乳母扑上前,双手发颤地搓揉胸口:“小皇子……小皇子啊……”

“别愣着!”邓绥猛扑过去,一把抱起婴儿,拇指用力按在人中穴。她眼神发红,唇齿交错之间,是一口一口吸出的羊水,苦咸中透着铁锈。她像是疯了般,反复进行人工呼吸与心肺复苏,动作急促而绝望。

“快醒醒啊……”她声音颤抖,额上青筋暴起,“你娘在等你……你不能走……”

可那具小小的身躯依旧冰冷僵硬,唇边的黏液早已凝固成一层透明的壳,映出雪里青寒毒的痕迹。

“这……回不来了……”太医跪地而泣,声音几乎喑哑,“宫内窒息,毒入脑髓……小皇子,恐怕早在腹中便已……”

“不!”邓绥低吼一声,将孩子紧紧搂入怀中,泪水滴落在那尚未睁眼的脸上,“我不信……我不要他死在这世上都没来得及睁眼!”

殿中众人俱是泣不成声,连一直伺候在侧的产婆也红了眼圈,跪伏在地,不住叩首:“罪臣无能……请贵人恕罪……”

就在这凄然的静默中,一道尖锐的惊呼刺破夜色:

“血崩了!冯美人血崩了!”

“白布!烈酒!煎汤药!”邓绥几乎是吼出声,抱起婴儿放入银箱中,飞身扑回冯岚身侧。

邓绥回身之际,正撞见冯岚如被掏空了魂魄般瘫软在血泊中。她的身躯仿佛破败的绢偶,四肢无力地垂落在床沿,指尖尚未脱力,却再握不住命运的缰索。

殷红的鲜血宛如决堤洪流,自腿间喷涌而出,瞬息间便染透三重锦褥,床沿沿着血色滴滴垂落,淌入雕花金砖缝隙间,发出令人胆寒的“嗒嗒”声。那条缠在腕上的红绳早已泡得发乌,颜色像凝滞的劫火。

“阿岚——!”

邓绥失声尖叫,猛地撞开太医扑到床前。她跪在血泊中,指尖颤抖地按住冯岚小腹两侧子宫穴,鲜血如沸水从她手缝喷溅上脸,滚烫的温度却带着冰冷刺鼻的硝石味。

“九针定血!”周慎抖着手拔出银针,直刺冯岚百会、气海、关元穴位,烛火下银芒跳跃如星。

“让开!”他喊道。

“闭嘴!”邓绥近乎咆哮。她撕开冯岚胸襟,手指沿着肋骨迅速找到主动脉位置,借着从现代网络上看到的刻进脑海的记忆,死死按住那将崩裂的生命线,“参汤!快取千年老参!否则命就断了!”

冯岚的瞳孔逐渐扩散,却在这一刻挣扎着侧过头,手臂朝着一旁探去——她在找她的孩子。

邓绥喉头一紧,忍着泪水将那已无声息的小皇子轻轻放在她胸前。青紫的小脸贴着母亲下颌,两者颜色无甚分别,一动不动,如凝固在雕塑里的哀哀人间。

冯岚望着孩子,眼神忽然柔和下来,唇角浮起一抹恍惚的笑:“孩子……暖的……”话未落,那根红绳终于“啪”地一声,断成两截,落入血泊,随波而去。

周慎一口气逼出三道针后,终于止住下泄的血泉,他跪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命……保住了……天佑……”

而邓绥的双手,却早已僵在冯岚胸口,指尖尚有余温,却握不住一丝安慰。她身上满是血水与胎垢,分不清哪是他人的,哪是自己的。

她一步步踉跄着走出增成殿,天光初破,朝阳正从云层缝隙中探出光芒。金色落在她鬓角,映得她满身腥红仿若从地狱归来。她低头看着自己一双染血的手,指尖的裂口早已麻木。

“医生最痛的,是拼尽全力,仍救不回的命。”

——那是她在另一个世界里,听过的一句话。

可就在此时,一道剧烈的刀绞之痛突然袭来,自下腹深处扯裂般攫住她的神经。她踉跄弯腰,下一刻,温热的液体汩汩从腿间涌出,在青玉地砖上汇成蜿蜒的小溪,映着天光,如泣如诉。

“不……我的孩子……”

她声音颤如蚊呐,唇色瞬间褪尽。耳畔似有钟鸣远去,她最后看见的,是一抹玄色衣袍闪掠而至,

“绥儿!”刘肇疾步扑来,臂弯托住她即将倒下的身躯。他的手颤着覆上她额头,那是他从未在战场上、朝堂上露出的惶急。

“太医!”他声如崩雷,“快来救邓贵人!”

一时间,兰林殿惊魂未定,增成殿内又响起瓷盏碎裂的凄音。那碎裂声,仿佛斩断了人世最后一线欢喜。

增成殿,冯岚方才醒来,尚未从重伤中缓过神。她猛然惊坐,挣开侍女搀扶,跌跌撞撞地冲向殿角。

那儿摆着一口紫檀小匣,里头安放着她亲手缝制的虎头绣鞋。她抚着那双尚未着地的小鞋,剧烈呕吐起来,吐出的黑血里竟混着一缕一缕晶莹的寒霜。

“邓贵人呢!”她双目通红,死死拽住殿柱,语音凄厉,“我要见我绥姐姐!”

侍女们跪了一地,个个哭得不能自持,却无人敢言语。因为她们知道,此刻兰林殿外,正飘出一缕缕焚烧胎衣的青烟。那是天子之子的火,也是一个母亲未竟的梦。

“美人,美人,您方才才见小月,身子极虚,怎可擅自出殿?!”

侍女红绫急急忙忙地伸手去拦,却只抓住了冯岚飘飞的衣角。冯岚披着一件未系扣的薄褙子,墨发蓬乱,脚步踉跄,脸色如纸,却执意推开殿门,一头撞进仍未散尽的晨雾中。

“别拦着我,我要去见姐姐,她是因为我……才这样的,我要去见她!”

她的声音破碎得像风中碎玉,每一个字都带着颤抖。脚下金砖湿滑,她几次几乎跌倒,却咬紧牙关站起。昔日那温顺娴静的冯美人,竟像要赴一场生死决别一般,赤足奔向兰林殿。

增成殿后的夹道幽长,雾气缭绕,红墙黛瓦隐现其间,冯岚每走一步,腹间的钝痛便撕扯得更厉害。可她不肯停。脚踝在冷露中泛白,血色月华悄然在裙摆上晕染开来。

“姐姐……姐姐……阿岚来看你了……阿岚对不起你……”

她扑倒在兰林殿的门前,宫人惊呼未及,冯岚已趔趄着跪进殿内。榻上的邓绥尚在昏沉,苍白的面容一如雪上残红,唇瓣微泛青紫。她双手交叠在腹上,薄被盖至胸前,胸口却微微起伏,昭示着尚有生机。

冯岚双膝跪地,颤着唇伏到她榻前,瘦弱的手指紧紧握住邓绥的指节,那只手依旧温热,却没有回应的力道。

“姐姐……你别吓我,我来了……阿岚对不起你,若不是我——”

泪水扑簌簌地落在邓绥的指背上,冯岚低头吻她的指节,一声声呜咽如婴啼般细碎哀切:“是我不好,是我不懂事,是我没察觉那药里有鬼……是我……害了你……”

她埋首在榻边,像要把那一切罪孽都掐断。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咳,“阿岚……别说傻话……”

冯岚猛地抬头,眼前的邓绥睫羽轻颤,已缓缓睁眼。她抬起沾着汗水的手,微微用力,指背轻拂上冯岚湿热的面颊,为她拭去满面泪痕。

“这一切……是命数。”邓绥声音沙哑,却依旧沉静如初,“不是你的错,不要因我,贬低自己。”

冯岚再也忍不住,一头扑入她怀里,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像惊弓之鸟。“不……不是命数……姐姐……若你有什么三长两短,阿岚也不独活在世上……”

邓绥心口一滞,终是抬手将她紧紧搂住。她低头贴着冯岚的发顶,发丝潮湿温热,透着残留药香与微咸泪意。她缓慢却坚定地说:“可你活下来了,这就是天意给我的宽宥。”

“姐姐……”

冯岚仰起脸,鼻尖抵着她下颌,眼中泪光盈盈,嗓音却出奇清澈:“我怕得要死,可只要想到你,我就觉得……我得撑着。”

“阿岚……”

邓绥怔住,胸腔中有什么软弱又炽热的情绪,悄然冲破了压抑的堤岸。她慢慢握住冯岚的手,五指交扣,那力道在战栗中带着不可动摇的坚定:“若你愿,愿与你,一起享这锦绣江山。”

“那阿岚就一世一生,陪在你身边。”

冯岚破涕为笑,眼角犹带未干的泪痕,唇角却柔若三月初阳。她抚着邓绥掌心,低声道:“你是我的绥姐姐,不是邓贵人,更不是君臣,只是我此生最想珍惜的人。”

兰林殿外,晨光初绽,风卷窗纱,漫天柳絮宛如雪落宫墙。而寝殿之中,两个历经生死劫难的女子紧紧依偎,心跳与呼吸交织成一曲无声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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