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数百级台阶,中门大开,暖风萦怀。
候在外的小厮迎上前,“客官是生客还是熟客?”
罗重衣:“生客。”
“客官来对地方咯!咱们这金玉楼,一楼千金坊,二楼灵宝斋,三楼长乐府,四楼喜乐宴,您二位打算登哪层赏景?”
名字取得好听,一连串报上来,罗重衣没听进去,仰头望至最高处,丢出一袋灵石,语气轻佻,一字一顿,“每一层。”
“好嘞。”小厮递出通行凭证,自觉退下去。
金玉楼,金玉满堂,宝石嵌柱,金蟒悬梁,从里至外无处不闪着灿灿光芒。
“俗。”罗重衣一字点评,“先去会会那位首席。”
金玉楼首席自然不缺入幕之宾,罗重衣拿灵石和丹药砸出一条路,引得路人侧目。
罗重衣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妖王“棠清”出现在自在市,看能引出谁来。
“请这位姑娘入内。”屏风内传来娇柔的女子声,罗重衣揉了揉发酸的手腕,随侍女进门,让姜浮玉守在门外。
金玉楼生意场,一楼赌坊,往来多妖族,缩在人的皮囊下,尾巴没藏好,耳朵支起来。二楼法器铺,进出大半是乔装的修士。
姜浮玉眼神逡巡,心想这长乐府首席若真知道些什么,早被下面这群吃得渣都不剩,豪掷千金求问消息,分明是罗重衣见首席的借口。
棠清风评一日不如一日,狠毒,喜怒无常,杀人如麻,却从未有过好女色的传言。罗重衣半个时辰未出,她幽幽叹了口气,今日之后,便不一定了。
这般等着,二楼闪过一道身影,姜浮玉目光追随在这人身上,腰间别着的长鞭甚是眼熟,她追了出去,一直到一楼,拉住了她的衣袖。
双耳呈三角形,手腕内侧生火纹,青丘狐族。既是妖族,姜浮玉指她腰间,温声问:“姑娘,这鞭,可否借来一观。”
“你想要看我的鞭?”她哼哼笑了笑,手掌摊至姜浮玉眼前,“五颗灵石。”
五颗灵石,明眼人都看得出女子有意为难,围着她们看热闹。
姜浮玉没犹豫,灵石给出去不带眨眼,道了句得罪,隔空取走她挂在后腰的长鞭。
仔细瞧,九节软鞭,鞭身蛛丝缠绕,黑紫相间,是棠清的缚骨鞭无疑。
她心绪如麻,双手攥紧鞭,问:“姑娘在何处得的这鞭?”
“路上捡来的。”狐族女子瞥见她的神态,一把夺过鞭,生怕她昧了去,“只借给你看看。你可别说是你丢的,捡到了就是我的,别想让我还回去。”
姜浮玉一哽,女子堵了她接下来的话,只得好声好气商量,“实不相瞒,此鞭于我至关重要,不若你开个价,我买回来。”
她们杵在一块,有人道:“涂姐,你还赌不赌,新设的赌阵就这么两个,不赌让我们来啊。”
“一边去,说了多少遍,姐姓涂山!”她拉上姜浮玉入赌阵,鞭子往桌上一拍,“这样,你陪我赌几把,我用它做赌注。”
姜浮玉翻了半天,拿出身上仅剩的一瓶丹药,女子不信,“就一瓶丹药?”
姜浮玉点点头,挪用一回罗重衣的灵石,不能有第二回,属于她的只剩下这点丹药。
“罢了,一瓶丹药,再加上你袋子里两株灵草,勉勉强强。”
姜浮玉又摇头,“它们只是暂存在我这。这瓶是高阶淬灵丹,可淬炼灵气,提升修为。”
“行吧。”狐妖眼神放光,又依依不舍看她收回灵草,不情不愿道:“就这样。”
“多谢。”
“你谢早了。”她们面前皆升起一人高的骰盅,内置五枚大骰子,以玄铁打造,隔绝术法透视,“赌阵之中,各凭本事,开盅后比谁大。”
姜浮玉问:“一局定胜负?”
“见你是新手,三局两胜。”
姜浮玉颔首,右手触摸上冰凉的骰盅壁,驱使灵力震动骰子,闭上眼,听声辨数。
她睁眼时,狐族女子亦收手,“一起开。”
骰盅在她们面前齐齐飞起,十枚玄铁骰子露出点数。
“承让啦。”不多不少,女子只比姜浮玉大一个点。她笑眯眯瞅一眼姜浮玉桌上的丹药,仿佛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
点数不是姜浮玉预想的,她蹙眉,蹊跷似乎只能出在她们最后开的那一下。
女子手肘抵着眼前玄铁铸造的骰盅,提醒她:“你太规矩了,这是赌坊,我们赌前并未言明不能动对方的骰子。”
姜浮玉一向是对方以礼相待,她便还以礼,她道:“你不告诉我,赢得岂不是更轻松?”
女子笑了笑,问:“继续?”
“好。”第二局,姜浮玉吸取教训,一面控着自己的点数,一面施法干扰对方,有意阻挠她的力量移动骰子。
女子气定神闲,看起来丝毫不因抵挡不住姜浮玉而担心。
结果却未改变,姜浮玉输了,依旧是只比她小一个点。
姜浮玉眉头紧锁,不愿相信自己输了的事实——绝对的力量面前,赌技不该左右得了输赢。
女子狐狸眼狡黠弯起,伸手扒拉过丹药,边往外走,“我可不会因你是新手就让着你。这瓶淬灵丹我收下了。”
这儿是金玉楼,姜浮玉不便动手明抢,她还指望这只狐妖能告诉她从何处得来缚骨鞭的实情。
可惜她过于自信,失了赌局,错失拿回棠清本命灵器的机会。
“真是…”罗重衣看完全程,无话可说,头回遇上像姜浮玉一般傻的人。
她在三楼观望有一会,越瞧越发觉得有趣,这儿是自在市,是金玉楼,姜浮玉敢在这讲规矩,输了是意料之中。
她不禁怀疑姜浮玉到底是不是棠清带出来的手下,之前那股聪明劲呢?
输去赌局后,姜浮玉跟在狐妖后面,狐妖意识到不对,暗暗思忖如何逃脱。
不算太笨。罗重衣瞬间移到狐族女子的面前堵路,使灵力夺了鞭,“想溜去哪?”
隐秘而不容抗拒的威压笼罩在心头,女子知她不好惹,现出原形,通身雪白,四爪各有一圈红毛。
借着原形灵活,她三两步跃上廊柱。
罗重衣驱使缚骨鞭直抽过去,落在她前爪一尺处。
整层喧闹渐息,“这人是谁,敢在金玉楼闹事,不要命了?”
破风声在耳边响起,狐妖没跑多远,便感觉一只大手将她捉了回去。
罗重衣无声无息到她身后,捏住她的脖颈,拎到眼前,“小狐妖,再耍滑头,仔细我剥了你的皮拿来做围脖。”
狐妖勉强挤出个笑,越过她往后看,对姜浮玉喊:“愿赌服输,你不至于输不起吧?”
这架势,赌阵围了不少人,听了狐妖的话,起哄道:“输不起还来赌坊?趁早回家去。”
罗重衣轻嗤,“你们用的骰子骰盅乃至赌阵,事先都做过手脚。”
“你那五枚骰子是玄铁铸造,她的却是磁石,两相排斥,她加以灵力,无论你点数多少,她都会比你的点数要大。”
说罢,她一把将狐妖丢入赌阵,拉上姜浮玉,设下屏障隔绝外界。
“敢骗我的人,小狐妖,你自己选个死法。”
姜浮玉听见她的话,眉梢微动,又看向白狐,瑟缩在角落,“施以惩戒便好,她罪不至死。”
“闭嘴。被她下了毒都不知,还替她求情,你当自己是西天神佛普渡众生?”
姜浮玉摊开手掌,在她未察觉时,手心青中泛黑,往手臂延伸,只不过她的灵力在不断自我净化,毒没有立即发作。
罗重衣睨一眼,“毒在鞭子上。”
白狐睁大眼,哭着求饶,“您饶我这一回,是自在市有人觊觎你们的财物,又怕打不过,用我朋友的性命逼我从你们这骗些宝物,打探虚实。至于你中的这毒,我并不知情。”
“能在我身上留下痕迹的毒,不是她能拿到的。”姜浮玉顿了顿,看了眼狐妖,“缚骨鞭是主上的灵器,遗失已久,或许是鞭上残余的毒素?”
罗重衣抬头,棠清失踪几日后被她找到,期间她去了哪无人知晓,如今,她的灵器出现在此,说不定能找到与凶手有关的线索。
看到姜浮玉肯定的眼神,她眸光沉沉,拎起白狐,语气柔中带刀,“以你的道行,日日挂在身上,怎么不见你中毒?”
“小狐妖,将你和鞭子的来历从实招来,我饶你一命。”
白狐哆嗦一下,不敢面对她的目光,磕磕巴巴道:“我来自妖界青丘,名为涂山容,身上有一半鬼狐血脉,又长在万毒谷…百毒不侵。”
“万毒谷?”姜浮玉大概猜到她的来历,锋利的目光柔了三分,“你既离了万毒谷,为何还要来自在市?”
“家族弃子,我无处可去。”
说完,她垂下脑袋,蜷缩起身体。
姜浮玉沉默半晌,罗重衣觑她一眼,“卖几句惨便心软了?”
又问:“说说,缚骨鞭从何处得来的?”
笼罩在赌阵的威压卸去,白狐好受了些,道:“一个多月前,我在百朽阁添置宝贝打算贩往人间,路过对面的山脚捡到了它,觉得好看不像凡物,就留在了身边。”
姜浮玉蹲下,又细致地问了一遍,白狐面对她不似方才那么紧张,一一作答,罗重衣站一边听完,指着自己,“青丘属妖界大部落,你不认得我这张脸?”
“万毒谷是褚鸢炼药之处,与外界隔绝,褚鸢战败后她才从万毒谷逃脱,没见过主上实属正常。”姜浮玉摸了摸她的头,替她解释。
她言辞委婉,罗重衣听明白了,涂山容多半是褚鸢养在万毒谷的药人,难怪没中毒。
“主上,既说清了,能否放她离开?”
两双眼睛看向罗重衣,罗重衣唇角轻勾,“可以啊。”
她的表情,姜浮玉心中浮现不妙的预感,果然,又听她道:“如果她不怕死的话。”
白狐脑袋一缩,趴在地上,显得十分无助。
罗重衣清了清嗓子,“赶来杀我的人必然会查到这只小狐妖,她有的活吗?”
她掀起眼帘,淡淡道:“两个选择。要么受我的契,此行你跟着我们,要么你现在离开,死活与我们不相干。”
白狐化作人形,不知哪来的勇气,挣扎后退两步,语气急切又坚决,“我不受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