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天蒙蒙亮,金玉楼消失的热闹开始回归。
“金玉在外。”败絮其中。罗重衣在山头远远看着他们进出,人族,妖族,伪装的仙族,她指了指地,“底下是斗兽场,以命相搏取乐,多来两次你就习以为常了。”
“我都说了不用管他们,亏你站一整夜,真够一根筋的。”
姜浮玉没有多余的表情,“我是护卫。”
“护卫啊。”她环视四周,话音一扬,“那可要好好保护我。”
此言一出,四面草丛中跳出三个健壮凶狠的男子,蹲伏已久的鬣狗现形,头顶盘旋一群六耳蝙蝠,将她们团团围住。
罗重衣微微一笑,“就这么想杀我?”
“来自在市露财,不杀你杀谁?”
见财起意,不是妖界派来的?罗重衣摇摇头,失望道:“只传我有钱吗?”
她指着姜浮玉,“我这护卫杀了三头怪,没传到你们耳朵里?罢了,我心善,给你们一次离开的机会。”
听起来像在挑衅,为首的刀疤脸露出凶光,拔出一把大刀,指着罗重衣,“三头怪而已,我这把刀斩杀过四只!你死到临头了还敢嘴硬。“
罗重衣皱了下眉,语调慢悠悠的,“敢这么指着我的,都死了。”
这话,阴冷到让人听了脊背生寒,刀疤脸高声喝道:“少废话,给我上。皮薄肉嫩的,杀了带回去给兄弟们烤着吃!”
姜浮玉向前一步,挡在她面前。
“浮玉啊,速战速决。”罗重衣拍拍她的肩,“还得去百朽阁呢。”
“狂妄!”
站在后面的大汉使手势,“撕了她们。”
鬣狗张开嘴,露出一口锋利发黄的獠牙,左右迂回奔来,另一男子吹了个口哨,头顶的蝙蝠扇动翅膀,俯冲而下。
姜浮玉抬手,灵力聚于掌心,向地面一拍,泥沙震动,鬣狗还没出手,被掀翻在地,它们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六耳蝙蝠释放的毒,悉数打到鬣狗身上。
趁她低头,蝙蝠群发出刺耳的“滋滋”声,攻向她的脖子和四肢,从远处看,好似一阵黑色旋风。
吹口哨的男子冷笑,“我亲自驯养的六耳蝙蝠,自在市内无妖可敌,她不被咬死,也该被毒死。”
然而他话音未落,黑色之中,青光一闪,破开密密麻麻的蝙蝠墙。姜浮玉衣裳被咬得破烂不堪,手心托着玉莲,一双冷眼死死盯着猎物般盯着三个刀疤脸。
没等她再出手,自她身后有件披风盖了上来。罗重衣抱臂在她身后,疑惑道:“这群短毛畜牲竟能近你的身?”
“有些诡异,但不难对付。”她垂眸,蝙蝠尸体和黑衣碎布躺了一地,身上的黑色长袍虽不是她常穿的风格,心中却因此对罗重衣有了改观。
三个刀疤脸各自对视一眼,倒退数十步,罗重衣闪身至她们身后,弯唇道:“想走?晚了。”
她曼声道:“命留下。”
见退路被封,刀疤脸仰天大笑,以刀插地,霎时间大地晃动,一条长虫破土而出,没有蛇的獠牙,没有龙的犄角,没有鳞片护身。
“地龙。”罗重衣饶有兴趣,“听说过,见还是第一次见。”
地龙喜静,多生活在深山的地底,几乎不钻出来活动,面前这条身形庞大,不知修炼了多少年。
听到声音,地龙朝罗重衣的方向撞过去,罗重衣站在原地,并不躲,一字一句唤道:“姜、浮、玉。”
姜浮玉翻身跃起,一手拍在地龙的身躯上,它断成两节,落在地上。
眨眼之间,两节身躯动了动,再次缠上来。
每一回攻击,于它不痛不痒,若是身体断裂,二生四,四生八,似乎怎么也杀不尽。
姜浮玉目光一凝,深吸一口气,抛出手上玉莲,玉莲不断变大散开,散成片片莲花瓣,如刀般飞出,刃锋破风,将地龙绞杀成碎末。
罗重衣嫌恶地召出流光伞遮挡,打了个响指,烈焰在空中炸开,巨大的地龙,最终化成了一抔灰。
直到此时,活着的那几人才露出惊惧的表情。
罗重衣没耐心地挥出手,“杀了。”
姜浮玉听命,追出去几丈,处理完回来复命,“三只黄鼠狼。”
“看出来了。”她抬手捻起一片玉莲瓣,“你这灵器,看着挺有意思,有名字吗?”
“碎叶。”姜浮玉看她,手心玉莲只差她手上那瓣,无奈道:“殿下能否还我?”
“我是主上你是主上?”
罗重衣将莲瓣挪到眼前端详,淡青色,玉质剔透,“好奇特的力量。”
姜浮玉敛眸,没说话。
“你的灵力有净化之效,是因为这玉莲?我见过的灵器法宝不计其数,却看不出你这件的来历,从哪得来的?”
她凑近,吹了口气,吹走天空落下的灰尘,指尖点了点漂浮半空的玉莲,看到姜浮玉低着头,疑道:“你脸红什么?打架打热了?”
姜浮玉默了默,最终还是开口,她幽幽道:“这玉莲,是我本体的一部分。”
“……”罗重衣将莲瓣扔回去,“早说。”
谁没事自己拿“自己”打架啊?
莲瓣自动归位后消失,姜浮玉暗松了一口气。
“咳咳。”罗重衣看向与金玉楼隔楼相望的另一座高楼。
“那儿是?”
“百朽阁,自在百晓,也卖些不常见的灵宝。”
两人沿山路前行,不出意外又遇上两波劫财,罗重衣照例给他们机会走,依旧是自负瞧不起她们,姜浮玉一个活口没留。
解决完最后一个,罗重衣问:“你说我是否过于残忍了?”
姜浮玉收起碎叶,走到她身侧,反问道:“以殿下的身份,会觉得残忍?”
“不会。”罗重衣本就是逗她,幽冥界最常见的便是死亡,入鬼门前肉身死去,过奈何桥时记忆消亡。
何况,在她看来,他们的死亡太过平常,只要能轮回转世,便算不得真正的死。
这么一路边走边打,黎明破晓,大朵的白云飘在天上,罗重衣终于踏入百朽阁的大门。
地处山北阴面,与金玉楼不同,里面光线暗沉,点了两排油灯,正中间是一张空着的太师椅,上面挂着一幅画。
“阴森森的。”倒和幽冥界相像。无人相迎,罗重衣走到太师椅前,抬头观察那幅画。
画分两联,大致内容是女子受天雷之劫,遍体鳞伤落入人间,狗妖围拢企图分食,两位衣着华丽的仙人施法赶走它们。
两位仙子只有背影,不等罗重衣凑近,身侧传出声音,“来我百朽阁,有何贵干?”
女子揺着轮椅到正厅,对她们露出温和的笑。
姜浮玉暗自观察她,一头白发,眉宇间气质婉约,着一件孔雀蓝的长裙,双腿掩盖在裙摆之下,没有杀气,更没有灵气流转。
罗重衣转身,低头见到她,眼眸闪过一瞬间惊讶,“你就是阁主?”
“不像吗?”女子的嗓音绵绵,仿佛春日细雨,“每一个见我的人都问过这句,见我这般瘦弱,撑不起小有名气的百朽阁。”
罗重衣笑了声,不带感情道:“何止小有名气,四界谁人不知百朽阁之名。”
她抚了抚自己的膝盖,“妖界找两颗避水珠不是难事,来百朽阁买不是划算的生意。”
姜浮玉心中震了震,路上招摇,她识出了罗重衣的“身份”不奇怪,然而寻避水珠是为前往荧惑海,她这么问,莫不是知晓她们此行目的?
“寻常避水珠入不了我的眼,非龙族避水珠不可。我与四海龙族没交情,更愿意与阁主这等美人做买卖,交个朋友。”
她说的还算好听。姜浮玉腹诽,主上与四海龙族何止没交情,杀了东海来使,毁了老妖王褚鸢替她与东海龙王的废物儿子敖甲的婚约,如今是见面要打起来的关系。
话又说回来,“婚约”不过说起来好听,实则是妖界将将战败,穷途末路,褚鸢发疯打算用棠清与东海换些炼禁阵的珍稀耗材,两边暗地里定下的交易,少有人知晓,罗重衣竟也得知这桩秘辛。
她们正交谈,罗重衣扬声说了句“不行”,姜浮玉回过神,这句“不行”不清楚缘由,只得往后听。
阁主道:“不过是暂留几日,借予百朽阁的铸造师观摩一二,不妨问问你这位护卫。”
姜浮玉不明状况,她只是护卫,一切事情的决定权在罗重衣手上,为何要问我?
“本命灵器何等重要。”罗重衣先一步回答,横一眼姜浮玉,“阁主既不愿换,怪不得我抢了。”
眼神往楼上扫一圈,刹时间从上边摔下躲在暗处的守卫,她放话道:“今日正好试一试这百朽阁,有何等能耐立于自在市!”
姜浮玉听明白了,两颗避水珠要拿她的碎叶来换,罗重衣不答应。
“拆了。”
她说这些话的神态,冷漠,强硬,仿佛棠清真的站在这。姜浮玉道:“阁主不是想看吗?”
千片莲瓣出,气势磅礴,将整个厅堂占得满满当当。如此阵仗,再精巧的机关阵法也难以抵挡,只要一声令下,便能将整座楼夷为平地。
阁主苦笑,“我与仙族妖族甚至人族做生意,从来都是你情我愿,钱货两讫。如此行径,未免太不讲道理。”
罗重衣不屑,“实力在道理之上,谁和你讲道理?”
“实力之上仍有天道。”阁主看着她,目光深幽。
罗重衣指着天,“天道判罚,如今它未曾降罚。”
两边剑拔弩张,她沉默了看着她,半晌,笑了笑,叹道:“停下,这桩生意我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