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浮玉在前面走，罗重衣在后，和她保持一臂距离，前路漆黑，脚底下是吃饱喝足摇曳的水藻。

“它们饕足，倒惬意得很。”自己的灵力还未恢复全，拿它们没办法，罗重衣磨了磨后槽牙，用玉箫挑起一片水草，上下打量，“它们既能吸取灵力，不知仙界那群会炼器的有没有法子，将它们吸取的灵力提炼出来变成灵石？”

“如能实现，姜浮玉，妖界有你在，何愁灵石。”

她会有新奇的想法不令姜浮玉意外，只是算盘珠子蹦到脸上，她转身，看罗重衣的眼神莫名，“殿下奇思妙想，想让我当灵矿使？”

嘴上说妖界，罗重衣想的指不定是她的幽冥界，有这邪门的草，再扣下自己当牛做马，幽冥界缺少灵矿的问题迎刃而解。

况且，这事不合道义，但罗重衣真能干得出来。

“我说的不是‘倘若’么。灵力对芸芸修炼的人妖仙至关重要，天资算不上卓越的，就得靠不断砸灵石和灵药。”罗重衣越想越有道理，“这倒是个发家致富的好法子。”

姜浮玉幽幽打断，提醒她，“我与殿下可不是一家。”

罗重衣兴头上来，越过她游到她前边，提剑挖出一丛黑水藻收到纳戒，回身对她扬唇笑，漫不经心道：“以后是不是，谁说得准？”

她游出快两人的距离，姜浮玉愣在原地，眼前晃着她的笑，这感觉像是胸口某处角落沉寂的鼓面，似乎不轻不重地响了一声。

再探究起来，那种隐约的感觉掩藏在层层叠叠的心窍中，消失不见。

她与罗重衣，一家人？

罗重衣为了灵矿又在想些什么偏门怪招？思及罗重衣对棠清的了解，姜浮玉蹙眉，难不成她喜欢主上棠清，才会有此言语？

可她从未听棠清主动提过罗重衣的名字。

此时困扰姜浮玉的那个人正在水中尝试御剑，一溜烟飞远了才发觉四周漆黑，独独剩下海水流动声。

寂静，黑暗，掺杂了水声。

又有些焦躁了。

让冥王殿下回头是不可能的，罗重衣施法驭剑，水中剑划过之处出现一道道残影。

一套漂亮的剑法舞完，四周没半点动静，多了几只路过无端死在剑下的不知名灰色小虫。

心里堵着一口气，她脱手甩出剑，“真是”

“废物？”姜浮玉出现在她身后，替她说出口。

双指夹住剑身，剑柄递过去，“我险些没接住。”

罗重衣夺过剑，嘴上却说：“一把剑而已，我府库中多的是灵剑，不缺这一把。”

“可我见殿下惯用这一把，似是名为赎命，对么？”姜浮玉挥开落在肩头的尸体碎屑，盈盈一笑。

笑得可真晃眼睛。罗重衣斥道：“多嘴。”

她继续往前，却也心知如此漫无目的行进，不知会去向何方，正当她迷茫时，一团光出现在视野里，一闪一闪向她们靠近。

“殿下。”姜浮玉喊住她，指了指那团光，罗重衣颔首，“我想到了法子。”

她们迎上去，看到一条条身体狭长的鱼聚成圈，头顶触角，牙齿细密，光从它们尾部发出。

它们经过后四散开，不停甩尾，尾巴的光点如海中萤火，照亮一小片海。

“它们在捕食水中的灰色小虫。”姜浮玉保持戒备，目不转睛盯着。

“闪电鱼，群居，靠尾巴和头部攻击，以凶猛著称，不过在四界内早已绝迹。”罗重衣伸手擒住体形最大的鱼，不过一握，手心亮起扑闪的紫电，“它们尚在幼年期，领头这条年岁稍长。”

姜浮玉在一旁，虽是幼鱼，却令她身体发麻，靠灵力温养才不至于受伤。

罗重衣张开五指，手心的鱼溜走，领着族群迅速逃窜，“跟上它们。”

受惊的幼鱼会主动寻求长者庇佑，跟着它们能找到巢穴。

罗重衣一路尾随，直到彻底游出那片黑海，眼前愈发明亮。

一座石头垒成的山赫然耸立，水草珊瑚堆叠，庞然的闪电鱼在洞穴间穿行，幼年鱼群钻进洞穴，紧接着乌泱泱一群闪电鱼游出，包围住罗重衣和姜浮玉。

排山的窒息和麻痹感袭来，姜浮玉头晕，人往后倒下。

紧接着手腕一紧，罗重衣近在咫尺，不适的感觉又骤然消失。

雷电对她的克制与生俱来。姜浮玉侧头看向罗重衣，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

罗重衣淡淡看着她，“哑巴了么？”

她抬起她们的手，施法将她的右手与自己的左手捆在一起，另一只手握着玉箫，表情轻松，“跟紧我，这一群闪电鱼加起来，可不比夔牛的威力小。”

罗重衣环视它们的巢穴，寻找入口，她本意不是和它们交战。她记得这处，娘亲曾误入闪电鱼的老巢，和鱼群恶战后触碰阵法，瞬移到一处海底峡谷。

她想去的，正是那处峡谷。

鱼群一拥而上，滋滋的声音缠绕在她们四周，带电的尾巴接连拍向她们。

雷电伤不到罗重衣，反而助力她淬炼长.枪，但全力的拍打携着万钧之力，若生生接住，灵力未必护得住经脉。

好在姜浮玉先一步召出碎叶格挡，两人默契地闪身两侧躲开，纵身翻回来，肩靠在一处。

碎叶的刃在鳞身上划出浅浅的伤痕，转瞬消失，罗重衣不忘嘲笑，“你的碎叶，何时这般钝了？”

“鱼鳞坚硬如铠甲，碎叶在它面前算不上利器。”姜浮玉实话实说。

见伤不到鱼群，她改换策略，莲瓣不断飞舞，扰乱鱼群视线，罗重衣带她且战且退，不断移向高耸的石山巢穴。

她们绕过阻碍，靠近入口时，里头冲出两条闪电鱼，体型一大一小，浑身墨绿，两目皆是双瞳。

罗重衣跃起躲避，同时姜浮玉借力翻身，她发觉她们近至石山，讶异道：“殿下送上门去？”

“没错，送上门去。”

守卫巢穴的闪电鱼绕回来，大鱼率先撞向罗重衣，她单手持枪，刺向它，它竟未躲开，直接迎上去。

枪尖穿透坚韧的鱼鳞，血溅三尺。

只是那血不是红色，而是和它们鱼鳞一样，绿色。

罗重衣闪至它身后，抽出枪，她自己都没料到，这条闪电鱼如此不堪一击，比跟在她们后面的那群都要容易对付得多。

海水变得粘稠，绿血浸透鱼鳞缝隙，向四周飘散，发出幽幽光芒。闪电鱼群闻到血腥，陷入狂躁，发出嘶哑的鸣叫，疯狂摆尾闪电，失智般追着姜浮玉咬。

姜浮玉咋舌，“不是我动的手，却都朝我来？”

“实力为尊，世间万物大多欺软怕硬。”罗重衣冷嗤，佯装要松开她的手，姜浮玉看她一眼，果断反握住，“它们认为我是殿下身边的弱点。”

“难道不是？”罗重衣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左手，挑眉道：“姜浮玉，小心我治你僭越之罪。”

姜浮玉大致摸清了她的脾性，这是又突发奇想逗趣自己，“殿下不用这套说辞，我都快忘了，你是幽冥界的殿下。”

“怎么，你口口声声唤我殿下，难道是在喊你的主上棠清，妖王殿下的‘殿下’？”

姜浮玉心说你顶着棠清的脸，有些时候很难不错认。

她识趣地没把这番话说出口，而在罗重衣看来她不说话，便是默认了。她淡淡抬眸，看姜浮玉一眼，一脚踢上鱼腹，借力拔出枪。

鱼身沉入海底，激起泥沙，围追在她们的闪电鱼群纷纷后退，突然安静下来。

姜浮玉：“殿下是否感受到我们周边的水在剧烈波动。”

她话音刚落，石山巢穴涌出千百条闪电鱼，大小不一，仿佛灾难前的大迁徙般，这一幕看着十分诡异。

她们身后一座座石山开始分裂，朝两边移动，确切地说，是将她们包围住。

“阵法启动了。”罗重衣大喜，虽不知阵法为何发动，至少事情在往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姜浮玉本想提醒她先行离开，见她镇定自如，便和她一起立在原地，等待阵法成形。

石山一分为九，每座石山山顶立有一石雕，她们一一观望，石雕姿态各异，毛发细致，除了不能动，与活着并无两样。

罗重衣道：“囚牛、睚眦、嘲风、蒲牢…”

姜浮玉接话，“狻猊、赑屃、狴犴、负屃、螭吻。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我只以为是野史戏谈。”她顿了顿，问：“为何现今四海龙王的儿女真身皆为龙？”

“他们不过上古神龙的旁支，血脉稀薄。不是儿女的真身都是龙，而是真身为龙的才能被承认是龙王的子嗣。”罗重衣不屑道：“虚伪至极。”

“大胆！”强劲的灵力打向阵中心，罗重衣的背后，姜浮玉上前拦下这一击。

离罗重衣最近的雕像外壳脱落，露出金黄的鳞片。

睚眦苏醒了。

它的身体盘旋在石山上，双目怒视，罗重衣转身看姜浮玉一眼，又看向它，视线没多停留，只因——它长得丑，实在煞眼。

睚眦从未遭受过这等忽视，眼前还是区区仙族小辈，威严受到挑战，它俯身瞧罗重衣一眼，了然冷笑，“不过是靠欺瞒天道降下的孽种，竟敢编排我龙族子孙。”

孽种。罗重衣眸光一凝，沉沉盯着它，眼底一片阴翳，手心紧了紧长.枪，姜浮玉拉住她，她直接挣开姜浮玉握着的手。

极端的愤怒是无声的。一句话都不多说，罗重衣提□□向睚眦，睚眦一跃而起，身下石山轰然倒塌，银.枪横扫，复挑，下劈，数十回合后，枪身被它的尾巴死死卷住，它眯着眼，“你竟和神动手？”

姜浮玉在底下观战，其余九个雕像也有异动，罗重衣灵力暴起，全盘使出，如果不能速战速决，将会陷入不妙的境地。

她飞身靠近，避开罗重衣下意识的一记肘击，“是我。”

她感受到有人站在自己背后，磅礴的灵力灌入奇经八脉，温和散开，融进血肉。

罗重衣不合时宜地想，如果姜浮玉想杀她，此刻是最好的时机。

“神？”长.枪化为玉箫飞回掌心，罗重衣手持玉箫指着它，放声道：“那又如何？”

“在我这，神亦可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