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枝上那盏竹灯笼已经不顶事了,他寻思着接下来得找个空闲的时间重新再给编一个。
阿漓起身去提水,转过头时便看见白梅树下的人,昨夜他一夜未归,阿漓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
隔着距离,好似也能感到他身上的疲惫。
“阿拾?”阿漓扬起手上的瓢,朝他挥了挥手。
宋听时去提了一桶水给她拎过去。
“这种事让银杏也能做。”他神色倦怠,裹着一层慵懒,比平日少了几分凌厉,柔和了许多。
空闲的手无聊地玩着她搭在左肩的辫子。
阿漓不在的时候,银杏便能将这药田的草药养好,她知道阿漓走了,可是不知她还会回来,这满园的草药若是就这么不要了也当真可惜,她也只能是学着阿漓的样子,每日浇水养护,不曾想都养的极好,好几种已经可以采了,阿漓就回来了。
“我喜欢自己做。”阿漓扯回自己辫子,将那桶里的水浇干净。才与他出了药田。
阿漓拉着他在白梅树下的木桌坐下,询问道:“阿拾,昨夜去哪里了?”
宋听时淡淡道:“抓坏人去了。”
这话怎么听都是哄小孩的,可阿漓不是小孩,一下便察觉出来,“可是先前北境沧州的事?”
“这事跟曲阳王有关?”阿漓歪头试探道。
即便他不说,阿漓迟早也要知道的。
“是,曲阳王落网,三日后朱雀街凌迟处死,陆鸣珅同罪处置。”他说的平淡,仿若处死的不过虽一只蚂蚁,可是曲阳王不值得同情,阿漓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什么罪名?”
“通敌叛国。”
通敌叛国,她听过慕风说过那是杀头的罪名,“怎么不是杀头?”
“杀头,死得太容易了。”
“那楚寻芷呢?”
宋听时定定看着她,“陆鸣珅和曲阳王的罪行罄竹难书,楚寻芷虽未涉事其中,可这是株连九族的罪名。”
阿漓趴在木桌上仰望着他:“株连九族,那皇帝和公主岂不是?”
宋听时扯出笑来,有些无奈,又宠溺道:“你只要知道这些就好了,想不通的不要想。”
“那楚寻芷也要凌迟吗?”阿漓继续问。
“陛下与陆鸣珅达成条件,留了她母子性命,贬为庶民,逐出上京城,此后是生是死那就是造化了。”
曲阳王府和陆府被抄家,楚寻芷一件能留的傍身财务都没有了,出城时,还是公主楚君悦让人偷偷给她塞了一袋银子。
暂且能维持一段日子。
“天南海北,总会有能去的地方。”阿漓颇有惋惜之意。
她最终求了楚君悦让她去见一面父亲和陆鸣珅。
再见时曲阳王已满鬓白发,陆鸣珅满眼疼惜与不舍,楚寻芷没有了往日的傲气,与他说话也多了几分温柔,她答应他会好好活下去,抚养他的孩子长大成人,虽不爱,但也夫妻一场,她知道是陆鸣珅向皇帝求恩典,不若她没有机会活下去。
他对她一直都带着一份赤诚,她能还给他的到底也只是谢意,若论爱意,半分也没有。
她不骗自己,也不骗他。
陆鸣珅也不再强求了。
楚寻芷走后,他在死牢里哭的泣不成声,可看了这一眼,他能瞑目了。
宋听时不知为何,担忧起来,“阿漓,这里便是你的家,我不会让你沦落街头的。”
沦落街头?可阿漓早就经历过了,她一人前往北境之时,也没有见得多好,一路上靠着那身医术,救死扶伤,还能换些行头和吃食,这才寻到去北境的路,而她那身行头,也是在北上之时,经过乡野村林,露宿他人屋舍,学着女主人的装扮装束的。
二人在院里坐了一会儿,宋听时想去沐浴,身上混着一夜的汗味,沐浴后再补上几个时辰,说不定还要去一趟大理寺。
没等他起身,长风那头来信,慕风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太医抢救及时,若当时他们再晚一步,慕风便已经命丧曲阳王手下了。
老太君见着浑身是血的孙儿,当场便晕厥过去,醒来之后强忍着精神让太医诊治上药,长风也是卯时才离开的定安候府,走时宽慰了老太君。
老太君知道他是宋听时的人,慕风伤重,她信得阿漓能比这些太医有用,恳求了长风能让阿漓过来定安候为慕风诊治疗伤。
长风未一口答应,此事他还得问过宋听时。
“主子,夫人。”长风恭敬朝二人拱手。
“事情办妥了?”宋听时余光撇了一眼阿漓。貌似不想长风说太多慕风的事情。
“是。定安......”
“阿漓,能让银信给我备些热水吗?”宋听时打断长风,支走阿漓。
阿漓知道长风禀报要事,也没有要留的意思,应声起身回了正屋。
“慕风怎么样了?”宋听时长唏一声。
“曲阳王下了重刑,人就吊着口气,当时咱们在只顾着等曲阳王亲口承认五年前旧案一事,耽误了时辰,好在太医那边用心,”长风说,“只是老太君想让夫人过去为慕风诊治,夫人的医术在老太君那里有份量。”
见宋听时久久不言,长风又试探着,“不过属下未应下,还得主子来拿主意。”
“定安侯府若觉得一个太医顶用,那便去宫里多请几个。”他这意思就是不肯了。
长风垂首明白了。
“我去。”身后阿漓的声音将二人惊起,“慕风受伤是因为抓获曲阳王所致吗?”
“阿漓?定安侯府已经有太医在了,慕风不会有事的。”宋听时想解释。
“阿拾,若是老太君有请,我自然是要去的,”阿漓提着步子就要往外走,“长风,替我备马去定安侯府。”
长风伫立原地,没有宋听时命令不敢妄自行动,等着宋听时号令。
宋听时胯步上前将阿漓拉了回来,挡住她前方,“阿漓,为何一定要去?慕风是被曲阳王所伤,皇上也派了人前去照看,无需你去的。”
“可适才长风说他说吊着一口气回去的,阿拾,为何曲阳王会对他下那么重的手?是不是因为案件将大理寺卷进去了?”阿漓扶着宋听时双臂。
她急切地想要知道一切,可明显宋听时不打算坦言,他能感受到阿漓身上那股迫切,让他无所适从,内心隐忍克制着不快。
“曲阳王以为慕风掌握了密信,暗中派人将他囚禁用刑逼供……”
“可你适才为何没有提?”阿漓问。
宋听时险些愣神,他们是什么很密切的关系吗?需要事事都知道的地步?
“我不许你去……”他声音发颤,明确意图。
“慕风也是我朋友,老太君对我也很照顾,阿拾,你让我去吧,我保证天黑前定然回来。”
宋听时知道曾经慕风与阿漓提过要离开上京城的事本就心有芥蒂,只是阿漓执意要去,他再阻拦也怕逼得阿漓太紧惹她心生不快。
“酉时,”宋听时放开了她,“酉时,我去定安侯府接你。”
阿漓松了口气,紧皱的眉心方才舒展恢复笑容,“那,那长风替我备马。”
定安侯府内,老太君守在慕风床沿,身边的老嬷嬷安慰着让她宽心,慕风还处在昏迷之中,老太君担心坏了,人也苍老些许。
随着屋外侍女的传令,阿漓入了里屋,老太君见着阿漓像是抓住了一抹浮萍得以喘息。
“老太君,慕风如何了?”阿漓来不及虚礼,问着伤情。
老太君起身要去就她,阿漓已经快步走到跟前。
“阿漓啊,你可算来了。”她握着阿漓双手紧紧攥着,“风儿,风儿昨夜抬回来时已经气息微弱,浑身血迹,太医院来人给瞧了,一时半会醒不来。”
“老太君莫急,既然太医说没事,那便是没事。”阿漓安抚道,“老太君还是先顾好自个儿,不然慕风醒来看见您这样只会更担心的。”
阿漓安抚了人后又再去给慕风把脉,脉相还算平稳,只是身上受过刑的地方少说要一两个月去养,严重的深可见骨,太医的药固然是好的。约莫着慕风也快醒来了。阿漓来时带了药效最好的伤药过来,她不能一直待在候府,便将药交由院里的管事。
之后阿漓陪老太君说了会话,又给她诊脉,一夜的惊心动魄难免伤神,阿漓给开了安神药,老太君歇下后,阿漓回到慕风院子,直到未时里间守床的小厮出来传唤,慕风醒了。
阿漓撑着头犯困,忍不住打瞌睡,闻声原本睡意皆无,动身往屋里去,女使们想去叫醒老太君,被阿漓打住,老太君才刚歇下,待她醒后再告知也无妨。
床榻上慕风睁着眼,见着阿漓好似身上的疼痛不见一般,溢出一抹笑来,还有些恍惚,:“怎么阿漓来了?”
阿漓拖了一张矮凳,坐在床边,“老太君请我来的,世子不欢迎吗?”
慕风牵出笑来:“你来替我治伤的吗?宋听时愿意让你来?”
慕风想到昨夜昏迷前,宋听时跟和颂带着兵马闯入密室,显然是有备而来。
阿漓道:“他愿意。”
“你可知昨夜发生了何事?”慕风还很虚弱,说话声音都是虚的,气息不算稳,更有一股怜弱书生的模样。
阿漓从容淡定,从宋听时那里听来的都告知了慕风,“曲阳王落网,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加之你先前一直在查的老候爷兵败案,一切都水落石出,定安候不曾通敌,这是皇帝下的御令,曲阳王陆鸣珅死有余辜,三日后朱雀街凌迟。”
阿漓眼睁睁看着慕风泛红的指尖嵌入被褥里,浑身在颤抖着,身上的伤在提醒着他昨夜曲阳王在他面前承认的罪行。
阿漓想让他平静下来,“慕风,曲阳王怎么会对你下手呢?”
慕风也想知道,原先他还不确定,可等宋听时跟和颂出现时,他便什么都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