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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霄元年。
彼时天下战火皆歇,新帝在战乱中杀出重围,以盛水为国都,建王朝乾元,于元年三月七日在英皇山登基。新帝继位,天下百废待兴,百姓流离失所,田地无人耕耘。
新帝为改颓势,向天下推广招恩令,旨在选贤举能,重建社稷。
河山西以大仓山为主,周围的近百座大山,都是战乱后分给乾元王朝的蛮夷之地。
严范阿律看着木牌上贴着的招恩令,推了推身边的严范阿梓,“姐,我要是把这张劳什子招恩令揭了,这两边的人会不会把我抓走啊。”
严范阿律说的是木牌两边站得笔直身着铁甲的军士,军士两边排开,各站四人,这八人皆头戴铁盔,让人看不清面容,其中一个听到严范阿律的话,把目光投了过来。
“哇,吓死个人。”这些军士无一不上阵厮杀过,个个身手不俗,煞气非常。严范阿律被其中一个这么凉飕飕一看,下意识向他姐那边缩了缩,他倒不是打不过这些军士,毕竟他们实战经验再丰富,和严范阿律一比,还是不够看。
严范阿梓暗中白了这个弟弟一眼,她把严范阿律从身后捞到前面,让他直面军士的死亡射线,自己却仗着大仓山本地人的身份,向看严范阿律的军士套话。
“这位军爷,我是大仓山本地人,大仓山的人大多不识新国文字,还请军爷给我们说说这招恩令的具体内容。”
严范阿梓周围全是围过来看这所谓招恩令的大仓山本地人,有她带头,周围几个抓耳捞腮半天的,登时就出声了,“没错没错,官爷,不是我们不响应你们的号召,而是我们根本看不懂这是什么字啊。”
以大仓山为中心,周围八百十座山的人都规避尘世,文字习俗自成一派,如若不是五年前天下战乱,国土重新划分,恐怕都没几个国君发现这块地方还有人。
大仓山民风彪悍,加之少有教化,被派来的官员和军士都被他们折磨的一个头两个大,一群根本不听指挥的蛮夷,别说做出成绩,他们能不翻天就不错了。
现在这群不服管教的主动开口求问招恩令,被问的军士被身后的同伴推了一下,走到前面,也就硬着头皮把招恩令复述了一遍。
说话间,军士看着气质脱俗容貌少有的严范阿梓,脊背不知发寒,这少女看起来约莫二八,比她身后的弟弟不知识礼数多少,但军士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本能却告诉他,这少女不容小觑。
大仓山多祭祀,奉神明。
军士虽不懂这里的风俗,但却明里暗里听过同伴说过这里民情奇怪,似乎流行鬼神之说,本地人偏信神明存在,哪个敢在大仓山说神明是假的,那火烈之刑在所难逃。
军士想到这里,看着一身大仓山服侍的严范阿梓,心中瑟缩,他快快把话说完,就退回他的位置站岗去了。
“切,什么招恩令,听了半天我怎么不懂呢。”
“算了吧,管他什么皇帝,我们周围大山都听大仓山山主的,谁信那个冒出来的皇帝的话啊。”
“就是就是,大家散了散了,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结果就是把人套出大山当苦力。”
“散了散了,没意思。”
“走吧,有这个空,还不如去看看漂亮姑娘,看什么时候能娶上媳妇吧。”
大仓山是周围近约百座山的军政中心、物资流通之地,每到初一十五,住在周围的山民都会来此赶集。这些匆匆而来好奇军士和纸上内容的山民,在听完招恩令后,莫不是嗤之以鼻,觉得外面的皇帝能折腾。
大仓山的一切都由山主一人管理,所有有身份地位的莫不是山主上通神明,由神明选出。
什么选贤举能、人治,在大仓山的人眼里,那就是乱相。
不一会,人群嘲弄一番都走开了,只剩被姐姐架在前头的严范阿律,和在他身后笑意未明的严范阿梓。
“姐,我们走吧,不是说要去见那两位谢姓前辈吗?”严范阿律实在受不了军士的眼神了,那些军士听完山民的话后,看他们就像在看一群豚。
严范阿律虽长在山里,但山主的见识是他平生仅见,他实在不愿意大仓山被一群外来者看清。
严范阿梓轻轻笑了笑,她的指尖抵在弟弟背脊上,严范阿律下意识抖了抖,整个人安分下来。
严范阿梓:“急什么,你不是一直吵吵说要看看这个招恩令,好给大人汇报吗。怎么,现在被人盯着,那股闹腾劲反而没了?”
严范阿律脸刷的红了,他小声道,“姐,你就不能给我留点脸吗?做什么要在外面说这些啊。”
严范阿梓笑容未减,“我没给你脸吗,我声音这么小。”
严范阿律素来怕他心思缜密成马蜂窝的姐姐,当下摇头,“给了给了,姐姐你最好了,我们赶紧走吧。”
严范阿律看到有几个军士对一动不动的他们指指点点,看起来要上前问情况了。
“他们要来就来,我正好有话要问他们。”严范阿梓松开严范阿律,她站到不顶事的弟弟面前,一个人和迎面走来疑似军士长的男人对话。
“问什么啊?”严范阿律好奇的在姐姐身后探头,他虽和严范阿梓一同教养,但心眼子远没有严范阿梓多,有什么要紧的话,山主都不会和他说。
“这位……小姐。”军士认出严范阿梓蓝衣上的金饰纹路,知道严范阿梓是大仓山真正话事人山主手下的人,立马通知军士长前来。军士长知道山主在大仓山的地位,一听闻消息立马赶了过来。
军士长打量严范阿梓,发现她还是个小姑娘,心里有了计较,但说话还是十分客气,“可是……山主有什么事通传?”
军士长所在的国家不信鬼神,更何况山主之流,他别扭的话说完,就是一礼。这一礼虽是平常,但隐隐能看出他对自己国家的习俗自信来。
严范阿梓:“山主让我给你们县长……大概是这么个称呼的人送信,他说你们县长看了,自然知道他的用意。”
军士长得礼仪无可挑剔,可他心中以他们为尊的态度让严范阿梓不悦。
大仓山山民靠山而生,最为信奉山主,哪怕习俗不同,尊重山主都是应该的。这些外来军士尚且此等忽视,更何论那位新帝。
一想到那位新帝登基后带来大仓山的一堆坏事,严范阿梓心中杀意渐起,若不是山主说新帝乃真龙天子,不可乱杀,严范阿梓恨不得赶到那劳什子国都,送新帝归西。
“这……”军士长一愣,他们来这里驻守快半月有余,这还是那位山主第一次给他们传信,他立刻郑重的接过信,“我一定代为转达。”
严范阿梓行大仓山一礼,双手交于胸前,平平一礼,“劳烦你了。”
“呃,不客气。”饶是军士长见多识广,他也没见过如此不规矩的动作,他尴尬地移了一下目光,答应下来。
严范阿律在背后朝军士长吐了吐舌头,“没礼貌。”
严范阿梓捅了弟弟的腰一下,“你自己还不是,规矩点。非我大山子民者,多是这般,你最近这些天看少了吗。”
严范阿梓说话客气,但话中带刺的都不收敛一下,军士长听出她的讽刺之意,刚想辩驳,就被一道少年音打断。
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及腰的长发用绸带散散一束于右侧,他手中拿着一本册子,册子蓝底金花,正是大仓山的标识。
“敢问前面两位,可是严范阿梓与严范阿律?”
少年一身藏蓝衣袍,此等挑人的颜色若是穿在旁人身上,难免落于凡俗,但这位少年先天禀赋,上天给了他一副好相貌,皮肤雪白,容貌秾丽,硬是把暗沉的颜色给压了下去,叫人眼前一亮。
蓝色乃大仓山山民钟爱的颜色,其中正蓝色只有山主可穿。这少年穿着藏蓝色衣袍,既不失礼,也契合了大仓山山民的喜好。
严范阿梓心头那点突然被外人搭话的不满消散了,“我是。”她对尊重大仓山习俗的人一贯耐心,“敢问阁下是?”
“谢骄。”那少年将册子递给严范阿梓,“贵山山主请我和师妹前来处理要事,我们一收到信,便日夜兼程,披星踏月而来。”
“诶?!”严范阿律不可置信,“什么?这就是谢姓前辈之一,看着比我还小。姐,你不是跟我说谢骄都三四十,满脸络腮胡子吗?”
严范阿梓:“……”
谢骄:“……”
“啊!”严范阿律被姐姐狠狠捅了一下腰,吃痛的叫出声。
严范阿梓指了指弟弟的脑子,“抱歉,我这弟弟思维跳脱,把阁下的师傅认成了你。”
“无妨。”谢骄把这事一笑而过,“我一籍籍无名之辈,哪能比得上我师傅的名号。”
谢骄比了比下巴,“姑娘的弟弟说的是实话,我师傅他确实满脸络腮胡子,我平时劝他刮胡子,他还说胡子才是男人的象征呢。”
严范阿梓闻言好似忍不住轻笑几声,“阁下幽默。”
谢骄浅笑,他长得好,只要不故意下头,一般没几个人会不待见他,“叫我谢骄吧,我和姑娘隔不了几岁。”
严范阿梓从善如流,“谢骄,你可以叫我阿梓,我们大仓山山民不讲闺誉、三从四德,直呼我的名字即可。”
“阿梓。”谢骄入乡随俗。
“这是我的弟弟严范阿律。”严范阿梓把弟弟揪出来。
“道歉。”她无声威胁。
严范阿律心知是他冒失,不管谢骄多少岁,他都不能当面说,于是他老老实实道歉,“谢骄,对不起,我不该说你满脸络腮胡子。”
谢骄:“……”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不提我就真忘了?
严范阿梓翻白眼,她指了指脑子,对谢骄摇了摇头。
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她弟弟少有。
谢骄失笑,摆摆手,以示他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