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二十二年,大魏的皇后是冯氏。
天色渐暗,月华拢好衣衫,让元恪离开。
元恪初尝一点滋味,显然沉湎于她刚给的那一点甜头,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他还想深入索要更多,但她没有给。
甜头之所以是甜头,在于它暗示了更多令人想入非非的甜美。
“我想父皇是真的爱你。”少年斜倚着她的织金绣连理枝软枕,望向帐顶的眼神尤有些迷离涣散,脸上的红潮和眼睛的充血仍未消退:“世间没有任何一个男子会不爱你。”
月华缓缓捻起那枝桂花,将花朵一小朵一小朵采摘下,一把撒入香炉。
香气缭绕,她闭上眼,静听炉中花朵细碎的焦裂声,仿佛旧梦在眼前展开,氤氲在她身侧。
“看着我。”元恪起身,走到她面前半跪低身子,望着她说。
月华道:“你走罢。”
“你看着我。”元恪坚持道。
月华睁开眼睛。
优雅的睫毛如蝴蝶的羽翼,动人的眼睛如雪山中的湖水。
元恪望着那双眼睛,深深地望着:“你看着我,心里却在想父皇,是不是。”少年人眼神哀哀,如一只可怜的幼犬。
“我在想他到底什么时候驾崩。”月华抬手抚上他面颊。
“你在骗我。”元恪握住了那只手,将它轻轻按在自己脸颊不许她撤回。
“你嫉妒他?”月华问。
香炉里的星星炭火映着少年人的脸,他黑眸子闪着光亮,渐渐褪去孩气,像一头甫成年的狼。
“嫉妒可是很可怕的东西。”她微笑:“嫉妒会把你吞没,也把他吞没。不过——看你嫉妒,我很高兴。”
几日后,行宫来使,传递圣谕,说陛下病情稍有好转,皇后和皇太子不必前往行宫侍疾,又应允了皇后为北平公冯夙求娶彭城长公主的婚事。
彭城长公主初婚由先帝许嫁宋王刘昶之子刘承绪。承绪少有尫疾,脊骨弯曲,体态丑陋,又羸弱多病,已于数年前病逝。公主本就于这桩婚事十分不称意,碍于其身份特殊的公爹在世,皇帝顾忌宋王的观感和颜面,公主守寡后一直未放她改嫁。去年刘昶随驾南征,死于彭城,公主听闻后大喜,终于能重新择婿,一心要为自己选一个如意郎君。已看中了从南齐逃奔魏国的王肃。那王肃生得相貌堂堂,又有文采,而那冯夙自幼被骄纵坏了,无论品德与才干都入不了公主的眼,公主怎甘心嫁给冯夙?因此公主听闻消息,当即上表皇后回绝婚事。
皇后以圣命不可违逆为由,强迫公主下嫁。公主只得顺从。
“六公主也是可怜人。”高澈道:“许多年前我曾去府上为先驸马看诊,先驸马的长相仪容……实在是难为公主了。”
月华道:“你看公主可怜,可曾去 ‘安慰’她?”
高澈一笑,没有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于是月华也只是一笑。
她是不会为高澈而犯妒忌的。
高澈看月华的神情那样淡,心底像被细细密密的针反复扎过。
“公主贵为皇妹,你若攀上了那高枝,要报仇,可比后来依附于我一个出宫的废妃要容易多了。”
他想说他起初是为复仇,但日久天长之后常往皇舅寺去,其实是倾心于她,复仇挂在嘴边不过是自欺欺人。但他只说:“公主脾气不好,相貌也不如你美。”
说再情真意切的话,眼前的月华都不会信了。说出来徒增伤感,反而糟蹋了一番真心剖白。
现在的月华已经不可能再信任何一个男人的话。
又或许,是他最开始出现在她面前的方式错了。
但总之月华听过,仍是付之一笑而已。
月华的母亲常夫人听闻公主有意拒婚,入宫觐见皇后。
“若公主看不上阿夙,不如就另为阿夙求娶他人罢。男女婚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终究是两厢情愿为好。明知公主不情愿,却还要硬凑在一起,恐怕日后家宅不宁。咱们家虽然是国舅,可公主毕竟是皇妹,地位非同一般,到时若闹翻了脸,咱们家未必担待得起。”常夫人道。
月华道:“凡事有我呢,母亲怕什么?”
常夫人道:“我便是怕无端连累你。虽说有陛下宠爱,但宠爱也终归有度。一边是亲妹妹,一边是你,陛下取舍也难。”
月华道:“母亲回去,安心准备婚事便是,公主嫁与不嫁,不是她能做主。我一则要看看,这些皇亲里头,哪些人服我管束、哪些人不服;二则也看看,陛下究竟能宠我到何种地步。”
常夫人听得忧心忡忡:“陛下是皇帝,是天;女儿你是皇后,是地。向来都是地顺着天,哪有逆着天意行事的?女儿呐,陛下虽然宠你,你可不能失了分寸。皇帝、皇帝可不是寻常男子,不能作寻常男子而论的!”
“他确实不是寻常男子。”月华冷笑。
常夫人久不入宫,今日看女儿神情言语,总觉与昔日判若两人,但要说她究竟是从哪一刻开始变化,一时却又想不起。做娘的人不知道究竟女儿与皇帝之间发生了什么,担忧地问:“琉璃,你和陛下之间……还好么?”
“好得很。”月华道。
常夫人直觉女儿没有说实话,可是皇帝对月华的宠爱又是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常夫人待要深问,却又无从问起,只得叹道:“女儿大了不由娘——唉,你从小儿就有自己的主意。娘管不了你,也护不了你,只盼你自己行事谨慎。”
月华豢养男宠之事,封遍宫内人之口,宫外人不知;皇帝病重则牵涉军国机密,消息更是封锁得密不透风,因此常夫人都不知道。
常夫人略陪了陪月华,见始终不能开解女儿,便回府去了。
太常寺奉皇后懿旨,紧锣密鼓筹办彭城长公主与北平公的婚事。
彭城长公主也曾致信皇帝,求他开恩下旨解除婚约,但未获皇帝回复。
皇后决心促成婚事以威吓众亲贵,派了宫中内侍至公主府,名曰备婚,实为监视。
婚期渐近,公主几乎认命,忽然宫中有一小宦官深夜乘马车至,告以皇后秽乱宫闱事,并将一令牌交与公主,持此令牌,可出京城城门,直至皇帝驻跸的悬瓠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