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不成问题的许知禾在这片场地内实际上也不游刃有余。从十四岁第一次随队参加的那一场“野鸡”邀请赛起她就时常自我警告不要犯坐井观天的错误。出国比赛，看似只是换个地方把练出老茧来的成套重复一遍，事实上却是一场需要统筹各种复杂因素并加以运算和决策的全新战斗。不谈一路奔波时可能出现的各种突发情况、倒时差的辛苦、场馆的配色灯光温度等等等等一系列琐碎细节都有机会成为改变全局走向的蝴蝶翅膀，就说这最基本也是最关键的器械适应问题吧，她都没有在那一场简短的赛台训练中完全搞定。同样品牌的自由操地板，每一块的弹性却都有细微的不相同，开场的阿拉伯前团两周她就没控制好，勉强接上的鹿跳高度便完全不够，草草开了胯就落下来，成了略显搞笑的“鹿走”。

前直720接前直，也控制不住地向前小跳。虽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也已足够让许知禾心底的弦绷到最紧。自由操对体力要求最高，累积上因为小瑕疵产生的紧张，两个技巧串加一个跳步串过后呼吸难免有些急促起来，她咬住嘴唇，小心翼翼地默念着要领，控制着足尖与地板接触的力度。不能再出差错了，这周期完成分打得严，一点拖泥带水的地方就会被扣光的，她这样提醒着自己，第三串后直540-前直360终于在如履薄冰的提心吊胆中钉住。最后一次以舞步穿过场地，许知禾马不停蹄地在场地边角踮起脚起跑，毽子小翻，团身，横轴翻转，纵轴翻转——一个干净漂亮的团身360旋稳稳落地，掌声从四面八方噼里啪啦地响起。

许知禾亮相的时候总算大松了一口气。

好了，四项全成的目标估计能达成了。跳马就那么一跳，她还是很有信心的。

满脸笑容地与先后迎上来的谢晴和叶清圆拥抱，然后她就听到了陈思茹刺耳的声音：“哈哈！这跳步也能认？这还能叫一个鹿跳？这明明就是跳了一下。怪不得15/16年都没派主力呢，这亚锦赛简直就是个草台班子。”

“呃，……思茹姐她……她可能，就是比较完美主义吧……要求……要求比较高吧……”叶清圆还搭在的手指僵硬了一秒。她保持着拥抱的姿势期期艾艾地打着圆场，眼神随着偷偷侧过去的脑袋在陈思茹的脸和许知禾的肩头之间飘忽。

“哎呀，我不会觉得怎么样的。”

许知禾眯了眯眼睛，就像带着旧耳机听歌一样，如果一边声道的音量太大，另一边的声音就会被压到模糊不清了。

刚才她选择了把报出成绩的广播声拉到最大，13.433，一个很让人满意的分数。

至于配不配？无所谓了，不配也挺好，那我还占上便宜了呢。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么。

这是一名合格的，普通体操运动员应当拥有的心理素质。

这个世界上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能拿冠军的。

当然，许知禾很清楚，之所以要如此一遍遍地重复“说教”，是因为自己其实根本就还没达到如此高级的境界。

后一个上场的沈浮900-360一屁股坐到地上时，脑海中浮出的，全然并非惋惜的情绪波动，骗不了自己。

12.733，考虑到又是连接加分作废又是在彻底摔到之前脚尖踩到了边界线之外，这个成绩其实和许知禾的分一样偏宽容，充分体现了“会跳舞”的好处。

然而，对于全能总分来说，这就意味着危险正在迫近。

许知禾的三轮得分已经领先了，而最后一轮是跳马……360和720的差距摆在这里。

运动员等候区的空气简直凝固了，沈浮耷一走下赛台就坐倒在地，关导、赵导和陈思茹从三个方向把她围了个水泄不通。

台上的叶清圆还在最后比赛，作为力量条件优秀的跳马高手她的自由操空翻配置放在华国队也不算差，有个高度不错的团身360旋开场，满足前空翻特定的也是不多见的前团间接连接后团两周。但她的舞蹈动作实在是太苦手，连个C组的立转1080都转不出来，跳步也只有一个勉强挤出来的原地分腿跳360，还开度肉眼可见的差。最后4.8的难度只拿了12.500，都没计入有效分。

“也很好了，起码我们技巧动作都是扎扎实实拿下。就当是热身，后面才是重头戏，圆圆你这两天跳马的状态我们都看着，随便跳两个就行了啊。”晴姐惯会鼓励人，几句话就把分数出来之后明显失落的叶清圆安慰得阴转多云。“对咯，你最后一个上，不用紧张。”

“你们先跟赵导去热身吧，三轮跳完沈浮再跳，我还要再跟沈浮强调一下要注意的地方。”他们沉默着完成了换项的过程，而关彦亭只简单交代了这么一句，甚至连赛台都没上去，就转过身那么对着沈浮耳提面命起来。一边还指挥着她挥手抬腿地热身。

第一轮跳最简单的毽子后直试高度，第二轮和第三轮都得做既定动作了。两次尤尔琴科后直720一个顺势向后一大跳，一个往侧后方垫了一步，都还挺轻松。许知禾就说了，对跳马这一项，她还是有把握的。

反倒是最后一个上场的叶清圆热身不太顺利，她的第二跳前直540连跳两次都是跌跌撞撞。最后只跳360的谢晴让出了一次机会，她又试了第三遍，居然直接趴到了地上。

“好了，练三次总够了吧？热身是热身，比赛是比赛，等一下你不要保留，用力站就好了。”

“可是……哦好的，好的关导。”

叶清圆迟疑着揉了揉眼睛，在场边的镁粉盒畔踟蹰了几步。关彦亭没有搭理她的徘徊，径直走到落地区张开手臂。

“好！”

陈思茹拍着手的呐喊淹没了她的嗫嚅。

果然，沈浮在关导的保护下跳了720。

转体速度很快，推撑高度也还过关，不愧是去年就掌握了这个动作的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