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面前她才发现她的嘴已不听使唤,她大声一喊,殊不知,这从他嘴里脱口而出的珑字,竟是她最后一句道别。
在这短短数十年岁月,她牺牲了许多,跌倒了数次,而在最后她踏出的这步,踏入了再次为了某人付出的道路上,刹那间,沫泣心中早已熄灭的暖光,在她喊出珑的名字时又重新燃起。
沫泣一生纵有遗憾,但在末路之下她依然觅见了曾经那位无愧于心的自己。
最后,她安静的躺在了珑的怀里,沉沉睡去。
*
末阁中堂下,一切声响进了耳里绕转着,盘旋着,片刻,这些碎语又轻荡玄乎的飘走了。
如果,如果此刻世上同时发生了千万种厄难,那这千万种便如同刻在了我的心头肉上,如果,如果眼前光阴百转凝成了一滴珠泪,那这玲珑泪珠便会泯没我的一切情感。
“人生浮梦,梦醒细尝,似是浮沫,似是霞光,回首一望,诸情流淌。”
此时心中尘封的某种力量,随着不断作用的情感正在慢慢被释放,就只差那么一点,这股躁动难安的力量便要破心而出。
「大司命大人,现在定论珑弟子的罪刑是否言之过早?」
「哼,一向不问俗事的君房,难得出头竟是来趟这浑水?」
「白娦弟子,此言差矣,这般要紧大事怎可与俗事相提并论。」
「湘夫人长老得知沫泣遭难的消息后是惋惜不已,所以,这珑死罪难逃,并且我将亲手处决,否则我也不必这样赶路回来。 」
「且慢。」
「君房,你今日对我挺上心的啊?」
「呵,可不是吗?总觉得,白娦此次奔波回来急躁的很,身上也染了不少风尘。」
「多谢君房关切。」
刹那,细琐的冰片划过了发丝,划过了额头,一阵刺痛默默地挠搔着肌肤。
「君房!你胆敢…?!」
「白娦弟子,大司命大人的指头都未动半分,你便这般抢着施术处刑,就怕让人有话可说。」
「呵,好呀!君房!想不到你除了炼丹,口舌功夫也是精进的很啊!」
「哼!多说无益!」
我呆愣地望着眼前无休止的争论,他们不断开合的嘴唇像蛾子振展的翅,一张一合似离我越来越远,顿时,一道冷冽的杀气扫过,白娦指尖缠绕的细绸上汇聚了内力,猛地朝着喉间突刺而来。
「何人放肆。」
忽地,一语冰冷霸道的震摄四方,紧随其后的强劲气息化作紫气游龙直捣中堂,龙游之气撞开了围观的弟子,断去了一缕锁喉的绸缎,最后于空盘旋三圈,直化作了一线紫芒融入脸上的冰清面纱。
“星魂…。”
抬眸一看,人群尽头傲视八方的少年在眨眼间瞬步而来,他素手一挥,剑眉竖起,不到片刻,末阁中堂下无关人等皆恭敬的退去,仅剩数名长老及五灵玄同肃穆以待。
「细枝末节,我已听闻。」
「白娦,听说你此次在死牢中表现出色。」星魂薄唇一勾,眼中尽是我看不明的情绪。
「多谢左护法大人!」白娦收起了方才的狠戾,露出笑颜恭敬行礼。
「可不是人人都能掌握水部秘术,更别提幻形之法。」
「大人言重了,白娦在大人面前只是上不了台面的小弟子,若能得大人抬指垂怜,白娦夕死可矣。」
「哦?既然你有此心,那本座也不藏掖什么,不过…。」
「大人尽管吩咐,白娦定当竭力完成!」
「呵,如此甚好。」
「呈上来。」星魂语毕不久,两名弟子便恭敬的抬着青铜大箱快步而来,只见他素手一挥以内力开启箱子,两指微勾,厚重的咒卷便轻巧的飞入他的掌中。
「这些是近期堆置的水部密卷,听闻鲜少有人能破咒卷上的术法,此刻我掌中之卷乃是湘夫人特意呈禀,看在你颇有实力的份上,我便赐你机会让你展露身手,何如?」
「这…。」
「大人,我…。」看着白娦微蹙的眉间,稍有为难的样子,心中也未能感受到任何快意,眼下内心酝酿的未明情绪与力量,好似在等待什么一举倾倒而出,而那份能解开一切枷锁的关键,到了现在却依然迟迟未能出现。
「若你做不到…。」
「白娦愿倾力一试!」
我无声地看着白娦接下文卷,晶莹的汗珠在她的小脸上不断浮出,当她欲解卷上咒法的那刻,一阵哀鸣随着她施法的瞬间大声迸出。
「怎…怎么可…可能?!」白娦瞪大眼珠,颤抖转身瞪着我,两眼对视间,她那眸中不解又怨恼的怒火就像在示意,示意她对跪在此地的我,抱有着多大的血海深仇。
「以我所观,你施术的瞬间,咒法上的术法气息似乎与你的内力互相感应啊?你说呢,白娦。」
「左护法大人,弟子君房,方才瞧着白娦弟子施法模样,察觉了某个微末的气息,倒是让我想起了近来金部的一件丹药遗失。」
「说。」
「因为此丹药平凡且不常使用,故此事并未上达两大护法,最后只以看管不济的罪刑惩处了数名守堂弟子。」
「此丹名为滞息丹,其本除了阻碍内息舒通,及干扰内功运用外便无任何作用,平常在测试弟子内力抑或修练之时会被拿出,而此丹有个特性,若它在未被服下的状态,且在三寸以内有任何内力扰动,丹药本身便会散出清气,反之,若丹药遭人服下,十二时辰内若服药之人强行运功,抑或从外部接触庞大内力,那么此丹的药性便会使得无处通行的内力捣毁筋脉,伤其五脏。若谁不幸遭遇了后者的状况,那此人性命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会一命呜呼。而白娦弟子方才运功之时,身上便出现了清气,故此君房特意禀明大人。」
当君房解释完毕,思绪开始以前所未见的速度飞快运转,一时间,他们的谈话入了耳,失了声音,丢了意思,沫泣之死的症结就差那么一点便要雾散云开。
「呵,你说你名为君房?」
「是。」
「那么君房,你适才说的滞息丹,能否在人死后在其身上寻得任何丹药的痕迹?」
「若是一两个时辰之内,那应当可以寻得蛛丝马迹。」
「大人!大人,那术法…咒卷的术法我快要解开了!可否请大人先替白娦…。」
「君房,去瞧一瞧珑怀中的弟子,体内是否有滞息丹残留,抑或丹药作用的痕迹,白娦,将你身上的滞息丹给本座呈上来。」
「左护法大人,沫泣弟子身上确实有着滞息丹痕迹,她的伤估计是服用滞息丹,再加上短时间大量内力涌入其身,才导致她的身亡。」
「左护法大人?!不是的…我是遭人构陷,我,我并无什么滞息丹!」
「白娦触犯阴阳家规条,栽赃,暗害,偷盗,三罪加总,罪刑重大,既然今日你构陷珑弟子,那便让珑弟子亲自处刑。」
耳边吵杂了一阵后,空气突然安静下来,最后进了耳里,入了心坎的沉稳轻语,是由冰清面纱间接传入脑中的星魂之声。
“珑,我知晓你这傻子总喜以德抱怨,所以此次我未取贱妇性命,剩下的罪刑便由你亲自发落,她的生杀去留我不过问,只是,你一旦做了决定,就无可回头了。”
眼下我非惊诧在星魂面纱上暗施的传心术法,也非动容于星魂替我着想的不杀抉择,在这瞬间,心头上一直未能散去的那片阴霾,那悲局的真相,终于雾散云开,一览无疑,霎那,那股从头到尾躁动不安的力量占据脑海,破开桎梏,迸发而出。
我轻轻的放下了沫泣,坚然站起,一双冷眼扫过四周,最后冷澈的目光停落在跌坐于地的白娦身上。
她眼中是愤恨,不可置信,惊恐不已,她衣裳凌乱破烂似被气刃削过,身躯上也染了大片晕红,触目惊心,纵使如此,纵使她如今狼狈落难,罪刑揭发,心海竟无为此起过半片涟漪。
「一切,都是你。」我无情一问,心中对自己语中的冰冷毫不在意。
「是你,是你害我,是你设计我,是你于罪卷上施法还下了某种蛊毒,这些恶意都是你,这些残酷无比的源头都有你。」
「呵…呵呵,哈哈哈!是,是我又如何?你别自以为是了,你全身上下就只因你那稍微出头的运气,才能保你这条贱命!如若不是左护法大人突出此意,你早就死在我手!」
「你原本的目的不只是杀了我,还打算杀了沫泣,对吧?蛊毒会使人形如傀儡任人操弄,而你,打从一开始便未想遵照那人的命令行事,我想了许久,当我从沫泣的一生中辗转醒来,我便明白了你从头到尾心底盘算的计谋。」
「你!你怎会知晓蛊毒之事?!」白娦闻言,脸上失了怒气,取而代之的是惊慌失措的神情。
「假意承接那暗处之人的命令是你,暗伤沫泣的吴善也是你,喂沫泣服下滞息丹的更是你,在今夜咸阳宫,你是故意让沫泣听见密谈的对吧?还有三月前的五灵竞斗,当我救治金部弟子之时,也是你从旁窥得我使用的术法,我说的可对?」
白娦汗如雨下的小脸,在眨眼间褪下了所有颜色,只留一层死灰的脸皮,看着她惊吓失语的模样,心中便明白她这是全数默认了。
「只有这样,你才能一箭双雕,想来当初那些路过的弟子,亦都是妳的刻意安排,如若长老们用了读心术,也揭不出你的什么罪名来,毕竟你早已知晓结果,你只需随意交代弟子该去那些地方,而什么都不晓的他们,便会恰好撞见将我定罪的事实。」
「你的怨与恨冲着我来便罢了,为何?为何你还要夺走旁人的性命?」
「呵…呵呵,都到这种时候了?都到这种时候了?!你依然说着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你只是怨我!恨我!因为我陷害你!因为我是五灵玄同!你高攀不起的存在!你别伪善的拿沫泣来当挡箭牌,我冲着你去又如何?对着沫泣又如何?从始至终,你这懦弱鼠辈只会一昧纵容,一昧原谅,到头来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还有因你的蠢笨丧命的可怜之人!」
「......」
「没错,你说对了一件事。」我一步,两步,往白娦走去,她见我慢悠悠的走来,身子瑟缩不停的向后爬离。
「沫泣因我而亡,小五因我而亡,他们都为了我丢了性命。」
「你知道吗?」我失神的问着眼前惶恐的白娦,接下来出口的每字每句,仿佛似我本心亦非我本心,心中不明的思绪如同倒入海中的一杯淡水,早已分不清彼此的界线。
「当人们的恶意刺向我,伤害我,构陷我,甚至是你,是你要我的命,这些…这些我都能让时间去宽恕,去抚平你们带来的伤害,只因为我了解你们身上背负的太重太难,只因为你们被各种阻碍,各种执念,迷了本心,失了魂魄,断了善念。」
「直到方才,我更是彻底明白,刀子划在他人的肉上,自己丝毫未敢半分苦疼,这便是人,因彼此无法相互理解,互有共感,最后争斗而生,怨愤而活,伤了他人,亦损了自己。」
「怎,怎么?说的,说的那么好听,既,既然你不想动手,哈,哈哈,你,你便…滚到一旁哭啼去,别…别在这惹眼!」
我无视了白娦的话语,终于走到她的面前,以居高临下之态强硬的拽起她的手腕,冷言道:「你方才说我有着出头的运气?是,出头的运气?抑或灾星的气运?你根本不晓得这出头运气的背后,带来的是什么。」
「你曾渴到跪伏于地,双手烂泥的卑微捧起眼前混浊水洼的水,感恩喝下吗?你曾饿到啃食长满生蛆的腐肉,咬过沾满鲜血的碎布,只为了能够止住生不如死的饥饿感吗?」
「当我因通心之苦碎心裂魂时,你在背后嗤笑鄙视,当我身陷他人一生感同身受时,你在一旁得意自己的恶行恶举。」
「世人皆苦,无一例外,任你贵为权富,贱如沟鼠,终逃不开个苦字,而人善于比较,自此有了高与低,有了长与短,但世人总疏忽了一件事,存在那里的东西很单纯,全权是因眼光不同了,带来的感受便有了区分。」
「若是人皆能将心比心,世上仇恶少了,尊重多了,悲愤少了,欢喜多了。」
「你放开我?!一介草民拿开你的脏手!!!」白娦见我未有动作,开始胡乱挣扎起来,她这么一闹,心里同样波澜未起,我无视她的话语重重施力,像似折断筷子般的握紧了她脆弱的手腕,一时间她尖声哀号未有停止。
「说了那么多,我就一句明白话相赠。」
「你动我便罢了,可你偏生动到了